Sophia & The City

我身著豹紋雪紡紗罩衫，紮入黑色合身裙中，腳踩高跟鞋，面無表情的步入會議室中。

老大看著我說，「蘇菲亞，你為什麼看起來好像心情不好，很憂鬱的樣子？」

「我想要嚴肅專業的開始新的一年。」我回答。平常我總是穿著較輕鬆的衣服上班，這樣才方便我攤在座位翹著腳MSN。新的一年開始了，應該要有新氣象，所以我昨晚幫頭髮上了卷子掩飾我的毛躁自然捲，並穿上箍住小腹的裙子，逼自己站直坐正，走路時下巴微微抬起五度，打造我的女強人形象。

「Fierce!」我腦袋裡浮現著天橋驕子 (Project Runway) 第四季冠軍Christian Siriano的招牌字眼。

「別傻了，你明明是party queen。」老大笑著說。大家無視於我的正經模樣，開始討論起耶誕新年假期做了些什麼。我的假仙策略完全失敗。

我工作的地方位在香港的中環，公司是個國際建築設計公司，有建築、室內設計、城市規劃、行銷、會計、行政部門。我隸屬於城市規劃部，部門中的人來自世界各地，有香港人、中國人、菲律賓人、印尼人、美國人、加拿大人、英國人、德國人、澳洲人以及台灣人，也就是我。好像聯合國一樣的辦公室，我們的共通語言是英文。我記得在紐約的時候，有段時間我的語言能力進入一個瓶頸，講英文會卡住，連中文也是講的哩哩落落。回到亞洲，住在香港，我的大腦語言區的頻道似乎終於轉到正確位置，我的英文講得更好更溜，中文也是不再卡住。都不知道這是怎麼樣發生的，很詭異。

新年開始，讓我來介紹幾個辦公室的成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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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姬 （女，26）

坐在我旁邊的賈姬來自美國康乃迪克州，從美國辦公室調過來支援六個月。她跟我差不多時期到香港辦公室工作。

賈姬有著鄰家女孩的甜美長相，非常活潑且平易近人。賈姬就像許多愛冒險犯難的美國人一樣，喜歡到處旅行體驗人生。她利用這次來亞洲工作的機會四處觀光，去了深圳、成都、北京、泰國曼谷、韓國首爾，跑了好多地方。她一直以一種正面態度看待一切，很少偏頗的批判人事物。比如說，賈姬從韓國回來時，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問她，「街上的韓國女生長怎樣？是不是很醜臉很平？是不是妝很濃？跟你說，韓國女生都整過型，那是他們父母送的最好的18歲成年禮。」與我們這些被莫名其妙既定印象定義某些國家的人不同的賈姬，幽幽地說，「我覺得韓國話好像唱歌，Anihaseiyo~好好聽。」

賈姬很像一隻蹦蹦跳跳的兔子，或是小腮鼠，每天很快樂且過度精力充沛。賈姬有過動症。

小克 （男，30）

小克原名克里斯，是蘇格蘭及馬來西亞華人混血。因為有華人血統，所以小克的輪廓帶著亞洲人的精緻。高高瘦瘦斯文帥氣的小克講話很有趣，每天都會用他獨特的蘇格蘭口音英文高談闊論。

剛到這間辦公室時我與所有人還不熟，而小克總是會讚賞我的穿著。他曾對我說，「你的穿著很聰明（You dress very smart)。」他的讚美很得體，不會讓人想入非非，幻想他暗戀我之類的，真是很會講話。我們一起去酒吧喝酒，小克介紹我給新朋友認識時對我的形容是，「蘇菲亞是辦公室最會穿衣服的人」。小克，真是太感謝你對我的誇獎了，不過你知道嗎？對女孩子介紹另一個女孩子多會穿衣服，其實很危險，你可能會害我被人討厭。那些女孩子從此會一直打量我，並嗤之以鼻的說，「其實也還好嘛。」

小克坐在我附近，跟他熟了後，我發現他根本不是當初的彬彬有禮用詞小心的紳士，而他也慢慢發現我的真面目。

大克 （男，43）

大克原名也是克里斯，年紀較大，因此我叫他大克，方便與小克區別。

大克與小克坐面對面，是好兄弟，也常一起合作案子。我常聽到小克叫他，「欸，克里斯，你覺得.....。」然後大克也回話說，「嗯，克里斯，我覺得.....。」同樣名字的人互相對話，好像在自言自語喔。

大克來自澳洲，以前曾在倫敦居住及工作好幾年。數年前他決定搬回澳洲工作，利用轉機到香港遊玩時來到蘭桂坊，結果就愛上香港及香港人，所以就待下來從沒離開。

大克的男朋友叫做小奇，是個可愛的香港男生。大克是我第一個同性戀朋友，也變成我的好姊妹。

馬屎 （男，37）

馬屎是個美籍華人，父親是江蘇人，媽媽是台灣人。馬屎小時候父母離婚，所以他跟著媽媽到美國，在那長大受教育，所以非常的美國化。

年紀不小的馬屎長得一張娃娃臉，保養的很好，是個帥哥。只不過馬屎很矮，應該跟身高163的我差不多高。以這個身高生長在大部分是巨人的美國，他的成長過程想必很艱辛。大家想一下美國校園電影裡面常看到的情節就知道了，他一定常被壞心腸的校園惡霸欺負，笑說是東亞病夫。因此馬屎很熱中健身，短小的身軀練了一身肌肉。除了肌肉外，他也長出莫名的自信，自認長得極像吳彥祖。我們常笑說，馬屎這麼矮就這麼囂張，若長得高還得了？吳彥祖就不用出來混啦。既生馬，何生吳！

馬屎很愛管閑事，講話也非常尖銳，每次和他鬥嘴時，我常差點脫口而出罵他機車。不過我可能要花更多時間跟中文不好的馬屎解釋機車是什麼意思，最後只會把我氣死。

有一次我和賈姬看到他帶便當，便問他便當是誰做的。他說是他自己做的。我們非常訝異。我說，「大部分的男生是不會做菜的。」馬屎的回答是，「我是一般的男生嗎？」好吧你不是，因為你是很特別的機車男。

我們覺得馬屎得了一種病，叫做「拿破崙症候群」。

史提 （男，30）

雖然已經三十歲，史提仍像是二十出頭的小男生一樣毛躁。史提是香港人，就如同多數的香港有錢人一樣，他被家人送到加拿大去，所以是在國外長大，講得一口流利的英文，而中文字一個都看不懂。

有一天晚上我留在公司加班，剛加入這家公司的史提晃到我的位子旁，看著自己在落地窗上的反射，舉起臂膀，擠出二頭肌說，「我真是強壯。」

「什麼？你再說一次？」我瞪大雙眼看著他。

「我說我很強壯啊。你不會這樣嗎？我每天早上都會這樣照著鏡子對自己說。」史提以一副稀鬆平常的態度回答我，似乎覺得這是個蠢問題。

我真是搞不懂這些國外長大的人，哪來的這些自信？

亞娜 （女，31）

身為德國女性的亞娜，身材瘦削，個性如同她的國籍一樣非常的強硬。亞娜有很重的德國口音，聽她講英文很有趣。

亞娜是從柏林圍牆的另一頭來的，她是東德人。因為父母是運動員，所以雖然身在東德，生活卻過得算是優渥，沒有太感受到共產統治的壓迫。東德的運動員聽起來很厲害。我一邊聽亞娜敘說她的童年，腦袋裡開始幻想芭蕾舞者與賽跑選手聽著交響樂在倒塌的柏林圍牆邊翩翩起舞的景象。

亞娜已經在香港住了五六年了，剛與交往多年的男友分手的亞娜正在積極尋找下一春。

貝瑞 （男，32）

我不是很清楚貝瑞到底是哪裡人。搬到香港之前貝瑞住在加拿大，可是他在南非出生並住了一段時間，所以他到底是南非人還是加拿大人？

長相斯文的貝瑞留著一頭木村拓哉型的中長髮，總會用帥氣的姿勢把瀏海往後刷。貝瑞也是個運動健將，馬拉松、游泳、潛水、滑雪，樣樣都行。哪裡有鐵人三角競賽，貝瑞就會在哪裡出現。

貝瑞總是穿著量身訂做的合身白襯衫，講話得體的他是個工作狂，年紀輕輕就升到主管階級。

我曾聽過幾個貝瑞的誹聞。

小佩 （女，30）

小佩是香港人，待過香港數間國際設計公司，所以跟這些外國人也很處得來。小佩是個乖巧的女孩，跟大部分的亞洲人一樣一直與家人住在一起。小佩最近與愛情長跑數年的男友結婚，剛蜜月旅行回來，也要開始真正的獨立生活。

小克問她，「你有沒有刷過馬桶？」回答是否定的。

小佩，加油好嗎。

蘿莉 （女，26）

蘿莉也是香港人，是老闆的特助。老闆特助其實不是一件好差事，尤其當老闆是機車人的時候。據說以前曾有一個助理自殺了。

長相甜美的蘿莉打扮非常時髦，一來上班就吸引所有男孩子們的目光。男生們都期待她能捱久一點，好讓他們上班心情更好。要不是小克現在有女朋友了，他鐵定會下手。

前一陣子蘿莉生日，馬屎發email問大家要不要帶蘿莉出去吃午飯，或是買蛋糕給她。我很想問馬屎，「為什麼我生日的時候你就沒想過要帶我出去吃午飯？」

液晶 （男，39）

液晶是個香港人，大學在台灣的成功大學念的，但是他是個笨蛋。我想是因為港大考不上，所以利用僑生可以加分的優勢跑去台灣念了國立大學。香港的大學教學全部用英文，所以有在這唸到大學的人英文程度都很不錯。錯過香港英文教育的液晶不僅英文爛、普通話也爛。

有一次液晶叫我做某件事，我說，「早就處理好了。」

「真是個聰明的小猴子。」他說。

小猴子？當時我還以為是香港的特殊說法，形容我聰明伶俐像隻猴子。後來才知道，他是想要說「小孩子」。我後來也發現，液晶不是只是單純的語言能力差，其實他是腦袋邏輯有問題。

液晶是個笨蛋。

賓賓一號，卡羅 （男，34）

菲律賓人卡羅在這間辦公室很久了，何時從菲律賓搬到香港來的已不可考。每次見到卡羅的時候，他總是會淡淡的對你微笑，是個溫和的好人。我從沒聽他大聲講話過。

卡羅有點地中海禿頭，好像河童一樣很可愛。聽說他剛到這裡工作時有著一頭茂密的頭髮。設計業真是個耗費青春與肉體的行業。

賓賓二號，英雄 （男，32）

英雄也是菲律賓人，但是因為娶了個上海老婆，所以他學會講中文。英雄很崇拜漫畫、卡通中的英雄人物，所以他的週末休閒娛樂就是在自家附近拍短片（由老婆攝影），星期一上班時跟我們分享他的超人起飛鏡頭。

英雄去除會講中文、拍短片外，也很會彈吉他跟唱歌。之前的公司年終派對他自彈自唱了光良的 「童話」，讓好多女同事感動到哭出來。

賓賓三號，海眉 （男，33）

海眉是最新加入的賓賓，跟大部分我認識的賓賓一樣個性非常的溫和。我想這是他們的民族性。

海眉雖然只有33歲，但是最大的孩子已經十六歲了。我跟小克講這件事的時候他一邊驚呼一邊分析說，「因為賓賓多是天主教徒吧，所以一旦懷孕就一定要生下來。」

海眉的頭髮永遠呈現潮溼條狀感，似乎每天很燥熱。海眉看起來很老成，可能是因為年紀輕輕就要承擔家計養小孩，所以蒼老的比較快。

老大 （男，55）

老大並不是部門老大，而是我們這一組的老大。老大來自美國德州，他講話沒有南方口音可是文字有。老大寫信的時候會像布蘭妮一樣說Y'all，並加上個 : ) 符號。不知道誰教他這個的。

身高一米九的老大頂著一頭白髮，雖然年紀已大，卻很活潑好相處，常跑來跟我、賈姬聊天，了解一下辦公室八卦。他很清楚，要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就要找對人問。

蘇菲亞 （女，永遠28）

台灣人，從小在台灣南部長大，是純樸的南台灣小姑娘。蘇菲亞在台北工作幾年後到美國念書、工作，最近搬回亞洲。

心地非常善良的蘇菲亞待人和善，是朋友之間的開心果。每次聚會，愛講話的蘇菲亞總像收音機裡的脫口秀一樣，喋喋不休停不下來。朋友們永遠不用擔心會冷場。

一些壞心的友人覺得蘇菲亞這個歐洲公主的名字太優雅，不適合她，所以用臺語發音叫她SOA，也就是台語的「蘇仔」的意思。認識新朋友的時候，他們會說「等下蘇仔會來」，所以新朋友期待看到一個留著鬍渣的平頭小伙子。發現最後出現的是一個美少女時，他們總是很驚訝。

人稱「紐約最老的少女」，蘇菲亞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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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克、小佩、賈姬和我坐在附近，我們常腳一蹬，四張電腦椅合體，開始八卦。而坐在我們旁邊的馬屎，則是以不屑的眼光看著我們，一邊偷聽。

前兩星期的耶誕假期，外國人都回家過節了，今天第一天上班，所有人回來，一早就嘰嘰呱呱的互相問候討論近況。

「我的新年新希望是再也不要毒蛇。」小克一講完就後悔，因為嘴賤給我們的生活帶來很多樂趣。所以他改口，「我的新年新希望是，再也不要抱怨。」以積極像上的人生觀生活是件好事，正面的能量會帶給你正面的成果。就像是我一直相信我以後會嫁給有錢帥哥成為少奶奶一樣。

「我從不會許這種不要毒蛇的願望。因為我並不覺得我在毒蛇。」我開始發表高論，「從小，我媽聽我在批評別人的時候都叫我不要這樣，因為這是造口業。我跟我媽說，我只是在敘說一個事實，並不是編故事毀謗別人。你說對不對？」

「我想我們是安全的。」小佩在旁邊點頭說。

沒錯，我們下輩子不會投胎變成蟑螂的。

大家的新年新希望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