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愛說話的人,每天腦袋裡有一堆莫名其妙的想法或是故事想要跟大家分享。我總覺得我是個口若懸河、辯才無礙的人,我可以連續說話說七八小時不停也沒問題。不過在我們抵達蛇口的第二天,我發現我的大腦語言區出現障礙。

負責上台簡報的人有姍姊、阿肯跟我。姍姊是香港人,所以她很擔心她的普通話說得不好。「上次的深圳商務中心區競圖簡報也是我作的,我緊張的前一天都說不出話來。」姍姊說。聽說那次姍姊不只說不出話來,還因為壓力太大所以在辦公室哭了。姍姊開始練習她的講稿。她果然講得很不順暢。上次的競圖怎麼會贏的啊?ㄧ定是奧利奧的設計太棒了,所以評審忽略姍姊的簡報,還是把獎項給了我們。

輪到我了。我看著投影片,試圖介紹這個濱海道路的景觀設計概念。「所以……我們在這邊的設計就是……欸……。」我以為我很了解我們的設計,也以為我可以很順暢的表達我的意思,卻發現腦袋無法運轉,喉嚨也好像有什麼東西卡住,只發出奇怪的聲音且只說得出片段的詞句。我忽然意識到,我在美國待太久了,而在這間辦公室工作也都是以英文為主要語言,所有的設計概念、專有名詞都是用英文說的,我無法立刻轉換成中文。完蛋了。我頭上冒著汗,臉也開始熱起來。

姍姊以困惑且擔心的神情看著我,而史提則一直在旁鼓勵,「蘇菲亞,你說得很好,沒問題的。」史提原來你是好人。

回到自己的房間後,我決定開始寫講稿。我已經連續加班熬夜兩星期了,我的腦袋現在像糨糊一樣渾濁,我無法只看著報告書的圖面就能說出順暢漂亮的詞句,中文詞句。我的講稿不是只有重點詞,而是非常詳細的稿子,「因為怎麼樣……,所以怎麼樣……」,我連句子中的連接詞都寫下來了。這樣我在台上只要看著稿子念,完全不需要再動腦筋,也不用擔心會卡住。我寫稿子寫到凌晨五點。

隔天早上,我們一行人到簡報會場。參與競圖的公司總共有六家,都是來自世界各地的著名國際設計公司。這時候每家公司的競圖圖面以及模型都擺出來了,我們可以看到競爭對手的東西。我假裝在講電話,然後偷偷用我的IPhone拍照作記錄。我真是專業間諜。我看著各家公司的作品,開始感到不安。大家作的東西都很好,有許多創新的設計,且圖面表現也非常引人注目,非常有國際水準。反觀我們的東西,因為沒有設計總監領導我們,只是姍姊的東一句西一句沒有秩序的意見,所以不僅圖面看起來混亂,在設計構想上也沒有什麼出人意料的大概念。我看不妙了。

這時候,客戶那邊的負責人小陳走過來問我們,「你們的亞洲區總裁湯大大會到場嗎?」

「不會,他剛好不在亞洲,所以由我們代表。」姍姊說。

「這樣的,因為我們總經理覺得既然這是國際競圖,總是要出現一些老外以表現國際性,而你們都不是外國人嘛,所以……所以最好湯大大能到場比較好。」小陳說。

誰說我們不是外國人啊?我跟阿肯是台灣人,姍姊、史提以及凱蘿都是拿著加拿大護照的香港人,每個都是外國人啊。不是因為我們有著黃皮膚黑頭髮就跟你們一樣好嗎。不過我發現,其他設計公司都有派金髮碧眼的老外出動,以展現「國際設計公司」的形象。我看到一家德國公司派了一個滿頭白髮像肯德基爺爺一樣的老外,他一走過來就讓人覺得德高望重,一定是個厲害有內涵的設計師。反觀我們,全部是黃皮膚黑頭髮的亞洲人,且看起來都很年輕 (我們都只有三十出頭),跟這些人比起來我們像小孩子一樣。

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用,我們只能背水一戰了。

上台簡報的順序是姍姊、阿肯,最後是我。簡報時間只有二十分鐘,所以我們必須要盯緊時間不能超過。我們上台的時候,史提會坐在台下幫我們計時,並且打暗號讓我們知道時間快到了。姍姊上台了。姍姊的普通話帶著濃厚的廣東腔,不過說得還算可以。阿肯的普通話帶著台灣腔,但是也是很流利,且阿肯說話有一種很穩重的感覺,讓我聽了頓時安心不少。

輪到我上場了。我穿著從香港出發前買的黑色套裝,走到演講台。「各位領導好,現在就由我向您介紹我們的景觀設計構想。」我像小學時參加演講比賽一樣做作的演出。我慎重的點了個頭,向台下的二十幾個評審致意。這些評審來自各地,有客戶公司的高階主管,也有政府相關人士,及名校的城市規劃院學者。這些人正低著頭翻閱我們的設計報告書。

我開始介紹設計內容。時間不多了,所以我加快說話速度。我發現,在我寫過講稿之後,那些台詞也印在我的腦袋裡,所以我幾乎不用看稿子就能說得很流利。我的大腦語言區又恢復正常了!我的右手微微伸出來,隨著我的介紹內容輕輕點一下。那是我給史提的暗號,他會隨著暗號轉動投影片。很快的,我的介紹進入尾聲,史提放出我們製作的動畫,而我也隨著動畫中的畫面介紹現在看到的場景。真是完美的結束啊。

Waterfront.JPG  

簡報結束後有十分鐘的問答時間,這時候評審會就剛剛看到的內容簡介提出問題。問答的時候是姍姊站到台上用英文回答,以表現國際公司的形象,而阿肯像個小弟一樣站在旁邊翻譯。姍姊這個決定是個錯誤。因為其實阿肯的英文不是很好,所以當姍姊講出ㄧ長串的英文假裝自己的博學多聞的時候,阿肯無法每個字都抓到,所以只有翻譯出部分,甚至有些重點字漏掉了。姍姊癟著嘴巴瞪著阿肯,臉也垮了下來。

其實不能怪阿肯。阿肯跟本不是這個競圖團隊的成員,也不清楚設計內容,只是因為姍姊覺得需要ㄧ個男人幫忙簡報鎮住場面,所以臨時把阿肯叫來。阿肯能作到這樣已經很不錯了。我也覺得姍姊很白吃,她發現有東西沒翻譯到可以自己說中文補充啊?又不是不會。且剛剛評審都聽到她用普通話簡報了,幹麻現在假裝只會說英文啊?實在是很蠢。

姍姊走下來台,眼睛瞇得好小鼻孔撐得好大,ㄧ副氣沖沖的樣子。「我覺得大家做得很棒,我們一定會贏的!」史提繼續擔任啦啦隊的角色,非常樂觀的給我們精神鼓勵。姍姊瞪著他,ㄧ句話都沒說。

好啦。不管結果怎麼樣,這個競圖就在今天告一段落。阿肯從深圳搭飛機回上海,而我們其他人則坐船回香港,結束這個地獄般的馬拉松式競圖。

回到香港的時候是下午四點多。姍姊和凱蘿決定直接回家,而我想回辦公室放東西。史提也說要回辦公室,但他說想要運動一下用走的走回去,不跟我們一起搭計程車。隨便他吧,他想怎樣就怎樣。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我發現史提已經在裡面了。史提怎麼用走的比我搭車還快啊?

「蘇菲亞蘇菲亞,你回來啦!」大家很熱烈的圍上來,我也開心的跟每個人打招呼。我走到菲律賓人卡羅的旁邊,向他敘述在會場上看到的東西,以及我們簡報的狀況。卡羅在這兩星期也很辛苦的幫忙畫了許多圖。

「蘇菲亞,你有跟雷特連絡嗎?」琳娜問我,打斷我跟卡羅的對話。

「我前天有跟他通電話啊,因為報告書中有些內容我不清楚,所以打電話問他。」我回答,並繼續跟卡羅說話。「你現在打個電話給雷特吧。」琳娜繼續打斷我。

怎麼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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