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上海。

我的上海公寓在七樓,可是我卻拖著行李從五樓出來,直到拿出鑰匙準備開門時才發現錯誤。五樓是我之前在香港時住的樓層。我告訴阿偉我鬧的笑話,阿偉的回應是,「你太想念香港了。」

我不知道是太想念香港,還是想念有著阿偉的香港? 或是單純的宿醉效應,所以我的頭腦依然模糊不清? 不過我可以確認的是,那個瘋狂的跨年夜所產生的連鎖效應,已經開啟了。

首先是我的生理狀況。我這輩子從沒喝這麼多,也沒宿醉過,所以我的身體重重的受到打擊,也開始起了變化。平常的我可以解決兩大碗白飯,或是一整個小火鍋,或是一大包鹹酥雞。宿醉後的我,食慾一直不振,我變成那些明明瘦的要命但是仍堅持自己很胖的女生,每餐只吃了一點點東西就把餐盤推到一邊,期盼其他人能幫我解決。除此之外,我每天早上會莫名其妙的乾吐。相對於溫暖的香港,現在的上海非常寒冷,每天都是零度低溫。早上我總是穿上長大衣及靴子,戴著毛帽及圍巾,把自己包裹起來,進行從家裡走到公司的十五分鐘路程。這十五分鐘內,我會覺得噁心並開始乾吐,發出作嘔的聲音。只不過我從沒真的吐出來,只是持續發出怪異的聲音,就這樣一路到公司。當我告訴阿偉這件事的時候,他開玩笑的 (或是認真的) 問我,「懷孕了嗎?」阿偉啊,若是接吻也可以懷孕的話,你可要負責了。

小鄧對於我的症狀的解釋如下,「這叫做假性懷孕。」

剛放完新年假期,上海辦公室並沒有沉浸在放假的慵懶氣氛中,而是馬上進入戰鬥狀態。我們要開始一個杭州的科技園區的案子,客戶是新加坡的開發商。我們曾與這個客戶合作過,他們去除講著難懂的新加坡腔英文外也有非常難搞的個性。這次的杭州案,他們依然保持難搞個性,要求設計以workshop的方式進行,也就是說,設計師必須一直腦力激盪,每天有某種進度的成品以供客戶檢視,並時時刻刻與他們溝通,一刻都不能鬆懈。這是一個為期兩星期的魔鬼訓練營。

阿偉聽我抱怨這個設計案即將啟動的悲劇,告訴我,「珊姐說想要叫我去上海出差,幫忙這個workshop。只不過司萊不放人,所以我去不了。」聽到這個消息時,我有非常複雜的感受。我想要見到阿偉,想知道我們的後續將如何發展。但是我的第六感告訴我,現在可能不是見阿偉的好時刻。阿偉是平面設計師,而這個workshop是要做城市設計,阿偉在這個階段是幫不了什麼忙的。珊姐的舉動很詭異。我不覺得她是在當月下老人,想要幫我跟阿偉牽紅線,促成我們的見面機會。她應該只是想要看看我跟他的相處狀況,想要證實她的疑惑。

我的第六感很快就驗證了。

珊姐回到上海幫忙杭州案,也跟著我們一起加班。晚上大家一起去吃加班餐的時候,珊姐馬上發動攻擊。「我們來說八卦吧! 」珊姐一坐下來,菜都還沒點,就興高采烈的大喊著。「你們知道嗎? 前幾天我們在香港跨年,好開心啊。大家都穿得漂漂亮亮的參加派對,小六穿了一件新洋裝,很漂亮喔。而蘇菲亞呢,她穿了一件開叉到肚臍的洋裝,超辣的,我都輸給她了。」珊姐用手指著胸口,示意我的洋裝的開口。我沒辦法也不敢阻止珊姐,只能低頭吃拉麵,用我幻想中的遙控器把她轉靜音。當然那只是我的幻想,而姍姐仍以最大音量述說那天晚上發生的事。「之後我們到雲咸街喝酒跳舞,結果呢,男主角突然出現喔。阿偉不知道為什麼跑來了,蘇菲亞就好嗨的一直跳舞跳不停! 」

「不是啦,蘇菲亞在男主角出現前就很嗨啦。跟他好像沒關係。」小六糾正珊姐所說的故事,馬上被瞪了一眼。不過笨蛋小六似乎沒發現,繼續湊熱鬧的補充故事。「我們在蘭桂坊待的那間酒吧好怪,有好多印度人好恐怖喔。」小六又開始裝柔弱,期待得到眾人的安慰與保護。珊姐翻了白眼,把話題抓回她想要講的重點。「我們在那邊喝酒跳舞啊,跳著跳著,突然看到有人抱在ㄧ起了!!!! 」珊姐大叫著,並把目光停在我身上。

「我喝醉了,我什麼都不記得。」我嘟囔著,繼續低頭吃著碗裡的拉麵,試圖忽視投射到我身上的聚光燈。

「誰跟誰抱在一起? 」豬豬傻傻的問。豬豬是上海辦公室的專案經理,是台灣人,也是我以前在紐約時認識的朋友。我到中國找工作時,豬豬幫我把履歷及作品集交給珊姐,推薦我到這上班。不過現在我不知道豬豬是我的恩人還是仇人了。珊姐對著豬豬使了眼色,暗示女主角是誰。「喔! 蘇菲亞啊。那誰抱著蘇菲亞? 印度人?」豬豬的愚蠢在這時候真是發揮得恰到好處啊。

珊姐無可奈何的看著豬豬,似乎無法置信他這麼不進入狀況。不過珊姐依然不死心,繼續說。「就有兩個人抱在一起啦,且後來啊,他們還做了其他事欸! 我都用手機拍起來了喔。」什麼? 真的假的? 我瞪大眼睛看著姍姐。珊姐ㄧ臉得意,拿著手機舉到面前,等待眾人的回應。

我頹喪的低下頭。阿肯看著ㄧ直安靜坐在角落的我,出了聲。「欸……。我看有些事情不記得就算了,就不要再講了。」阿肯,你真是太體貼太善良了,不饋是一哥啊!

珊姐癟著嘴,似乎為了她的故事被硬生生切斷感到不滿。她的計畫失敗了。只不過,她馬上換上微笑的臉,開始跟大家說她向湯大大邀功,請他獎勵大家的努力工作,所以說不定我們能拿到獎金的消息。大家開始熱烈討論這件事,馬上忘了剛剛的八卦故事。這時候,珊姐湊到我的耳邊說,「蘇菲亞,你看我對你很好吧。我都沒有說出來欸。」我看著珊姐,在心裡暗罵。幹! 從頭到尾都是你在說,什麼叫作「都沒說出來」? 有沒有搞錯啊!

事後我問了小六,珊姐到底有沒有用手機拍下我跟阿偉的鏡頭。小六沒有正面回答,只有說,「酒吧這麼暗,應該什麼都拍不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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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偉沒來上海,所以我只能持續與他在網路上閒聊。不過我發現,我們兩似乎都心照不宣的忽略跨年夜的事情,好像那天晚上從沒發生過一樣。直到有一天,阿偉傳給我幾個檔案的時候。我打開檔案,看著螢幕上的照片,張大了嘴。那是我們在蘭桂坊的酒吧的照片,總共有三張。我完全不記得我們有拍過照。這是怎麼回事? 我趕緊關掉檔案,一直過了好幾分鐘後才敢重新打開這些照片,仔細查看。

阿偉的相機很好,他的照相技術也很好,所以即使酒吧的燈光昏暗,拍出來的照片依然非常清晰,每個人的表情、動作、穿著都一清二楚。第一張照片,阿偉坐在畫面的最左邊,以右手拿著相機以自拍方式拍下全部人的大合照,阿偉、我、珊姐、小六、麥特、珊迪全部在照片裡。小鄧可能在時候已經離開了,所以沒看到她。阿偉在鏡頭的最前面,我看到他的下巴有一道疤。我從沒注意到這道疤,是怎麼得到的? 跟人幹架嗎?

第二張照片是少了阿偉的合照。我看著照片,突然發現照片中的我,胸口閃閃發亮。我局部放大那個部位。我側著身子坐著,所以低V領口露出我的大片胸口,而那閃閃發亮的不是項鍊,而是翻開領口露出的透明膠帶。天啊! 這種畫面還留下證據了,我怎麼做人啊! 丟臉死了。

接下來看第三張。這也是一張合照,不過這張照片似乎是由麥特拍的。照片中的阿偉坐在我身邊,粗眉毛及大眼睛露出帥氣的古惑仔眼神。我的手掛在阿偉的脖子上,親密的把頭靠在他的臉旁,露出朦朧的眼神。我再仔細看照片。阿偉坐在我的左邊,我右邊坐的是小六,而在我與小六的中間有一隻手。那不是靈異照片中會出現的怪手,而是阿偉的手。阿偉的手放在我的腰上。喔,好害羞啊!

阿偉傳了照片給我,但是他似乎不知要對我說什麼,只是問我為什麼沒在server中開啟公用分享資料夾,所以他只能用MSN傳照片給我。「什麼分享資料夾? 那是什麼東西? 」我傻傻的回答。阿偉懶得解釋,沒再繼續說什麼。

杭州案的壓力很大,因為客戶幾乎每天會到我們辦公室,看我們的進度,而他們也總會不辭辛苦的晚上七八點才來,開會、討論到半夜才離開。也就是說,我們也要陪他們耗到半夜。這時候我要應付客戶的要求,生出一堆圖面,忙得要命,可是心裡想的卻全是阿偉的事。阿偉傳照片給我後就再也沒跟我說話了。他甚至沒上線,我一整天沒看到他。是不是我昨天看到照片時的反應不對,所以他生氣了? 我應該要趁機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的。阿偉持續沒有上線,我的心也一直揪著放不開。我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呼吸不順暢,胸口也好緊好緊。這也是宿醉後的生理改變之一嗎? 好難過喔。

「阿偉到現在都沒跟我討論過那天晚上的事欸。」我向小鄧訴苦。

「那就算啦,就當作是兩個酒醉的人在酒醉時作的事,不代表任何意義。」小鄧說。「且他在酒吧工作過這麼久,這些事情他應該見怪不怪吧。」小鄧沒安慰我,反而狠心的潑了我一桶冷水。可是她說的也有道理,可能對阿偉來說,我只是某個在酒吧喝醉酒的女孩而以,而恰好我跟他在同一個公司工作,就這樣,沒什麼特別的意義,所以酒醒了,大家繼續過著原來的生活,一切就像沒發生過。可是為什麼我還是覺得胸口有個東西,讓我一直無法呼吸?

晚上,客戶又要過來檢查我們的進度了。我開始在會議室的牆面釘上示意圖片,準備用這些照片解釋設計構想。珊姐站在我後面,一邊看著牆面上的圖,一邊跟小六聊天,「聽說阿偉生病了欸。」

「啊? 真的嗎?」我轉過頭,很擔心地問。珊姐看著我,開始大笑。當然不是善意的微笑,而是那種「哈! 被我抓到了」那種奸笑。真的很討厭。我把頭轉回來,用力的用圖釘把紙張釘到牆上。真希望這些圖釘是釘在巫毒娃娃上,然後我背後的女巫就會開始頭痛。釘完圖片後,我回到座位傳簡訊給阿偉。「聽說你生病了,還好嗎? 」

幾個小時後,我收到阿偉的簡訊。「昨天晚上發燒,今天在家休息一天,也去看了醫生,現在已經好多了。謝謝你的問候。」太好了,阿偉沒事。所以阿偉是生病了沒上班,所以也沒上線,也因此沒機會跟我講話,不是因為昨天他傳照片給我時我的反應不對所以生氣了。真是太好了。

我突然覺得呼吸順暢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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