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人面臨死亡的時候,一生會在眼前閃過。我想我的體內有什麼東西快死了,所以我的腦中也閃過許多像是電影中的蒙太奇畫面,拼貼著我與阿偉的過去。在阿偉家的第一個晚上,我吹完頭髮,彎下身子試圖揀起地上的落髮。阿偉說你不用這樣,我明天會吸地板的。我堅持的彎下身,阿偉也堅持的把我拉起來,因為我是他的公主,他只想把我捧在手掌心,我不需費心做任何事。我睡眠狀況很差,經常出差的結果更讓我常在半夜驚醒,不知道身在何方。在阿偉家的時候,我從沒有這種經驗。我很清楚我在哪裡,知道阿偉就在我身邊,總是安心的在他身旁睡著。我在沙發上睡著了,阿偉從我身旁起來,我立刻慌張的問他要到哪去。他說肚子餓了所以拿東西吃。諾亞似乎想取代阿偉的位子爬到我身邊,並把它的玩具放到我的胸前,我拿起玩具問說這是什麼東西啊,阿偉則在房間的另一頭笑著。我繼續恍惚的半夢半醒,之後阿偉緩緩的把我抱起來,抬著我的身體及雙腿,把我放到床上讓我舒適的入睡。我依然能清晰的聽到他在我耳邊細語的聲音。

我看著窗外,灰色的天空開始落下微微雨絲,街上的行人加快腳步走入附近可以遮雨的地方。「今天幾號?」我問同桌的人。阿肯告訴我日期,我點點頭,一句話也沒說,又把頭轉向窗外。好快。時間過的好快。是什麼人按了快轉鍵呢? 我還沒好好看這部電影,阿偉還沒跟我一起出去旅行,電影就結束了。可以倒帶嗎? 可以重來嗎? 回到那一刻,阿偉對我的心情開始轉變的前一刻,我會放上另一部喜劇片,繼續與阿偉快樂的在一起。Happy Ending。

我一個人走回家,打開公寓大門,踏上冷冰冰的磁磚地板。我下意識的拿起手機查看。沒人打電話給我,沒人傳簡訊給我, 我也不能傳簡訊告訴那個人我到家了不用擔心。不過沒人在我身邊,我可以放心的哭出聲音了。我如釋重負的打開水龍頭,讓眼淚湧出來。

我擦拭著眼淚,一邊打開電腦登入MSN。「欸,理歐。」我向剛好也登入線上的理歐打招呼。理歐居住在義大利佛羅倫斯,有個很酷好像電影裡會出現的職業-油畫修復師。我居住在紐約的時候,認識了剛好到那裏探訪朋友的理歐。我後來到義大利旅行,理歐成為我的導遊,帶著我到烏非茲美術館,告訴我藝術家的愛恨情仇,也帶我到席安那,探訪美麗的小山城。我搬回亞洲沒多久,理歐也離開佛羅倫斯,搬到荷蘭去。前一陣子他告訴我他接到一個案子,是到上海世博的荷蘭館幫藝術家裝置作品,並問我可否借住我家。那時候我拒絕了。我告訴他,我現在有個男朋友,我們是遠距離戀愛,所以我不想要讓另一個男子與我同一屋簷,而讓阿偉擔心。同樣有個在異鄉的女友的理歐了解我的心情,也贊成我的作法。「你四月底來上海時,可以到我家住了。」我告訴理歐。「怎麼了? 」理歐問我。我告訴他我跟阿偉分手了,所以放心來住吧。阿偉離開我了,我再也不用顧慮他的心情,再也不用小心翼翼的維護這段感情了。「蘇菲亞,別衝動啊。」理歐以為我正在鬧脾氣而向阿偉提出分手。不是這樣的,我們分手了,他向我提出分手,讓我心碎了。我向理歐敘述發生的事情,理歐在世界的另一頭聽著我的傾訴,並不時傳送一些咒罵阿偉的字眼,以此安慰我。「家裡有沒有酒啊,可能喝一喝會心情好一些喔。」理歐提議。我想起家中有之前開派對剩下的啤酒,便拿了出來 。

我瀏覽著MSN上面的好友名單,開始對著每個在線上的友人哭訴。不管熟或不熟,知不知道我與阿偉的事情,我任性的向這些友人們傾訴著,告訴他們發生的事情。「我們分手了,他不要我了。」要把體內壞死的東西清乾淨才行,不這樣我好不了。我快速的打著字,重複著重複著一樣的故事。沒有剪接貼上,只是像著了魔一樣拼命的打字。有朋友說我不知道你交男朋友了。我說我跟你們聚餐的時候拿出相機拍照,興高采烈的說那是我男朋友的相機,你記得嗎? 有朋友說怎麼會這樣,他怎麼會這樣離開了? 是不是劈腿了? 我說沒有喔,不是的,他只是不要我了,很單純的理由。有朋友說沒關係的,這種事情不能勉強的,至少快樂過不是嗎? 我說是啊,我很快樂的。曾經很快樂,只是我以為可以就這樣一直快樂下去。「啤酒喝到第二瓶了。」我告訴理歐。「我也正在喝。我陪你! 」理歐說。我彷彿可以看到他一邊拍著胸脯一邊乾杯的樣子。我繼續打著字,直到理歐告訴我,我開始重複我所說的話了。「你應該醉了。很好。」理歐好像正在輕拍我的後腦杓,告訴我我是個乖孩子,只要照做就可以得到獎品。我也在螢幕的這一端點頭,感受酒精在我的體內流竄,然後昏沈沈的走到臥室,倒下睡著。

這天我沒有做夢,單純的進入睡眠狀態。睡醒的時候我發現,水龍頭沒關,枕頭都是濕的。

我爬起床,默默的坐在客廳,看著電腦螢幕。電腦沒關,理歐留了好幾個訊息給我,告訴我沒關係喔,想哭就哭吧,哭完就沒事了。我聽話的哭了起來。我好孤單。我好想要靠在誰的肩膀大聲的哭著,溽濕他的衣裳,並讓他告訴我一切都會沒事。可是我什麼人都沒有,我只能獨自坐在無人的客廳,一直抽著面紙擤著鼻涕,告訴MSN上的朋友們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循環倒帶,放送我的悲傷。我一個人到了上海,沒有朋友沒有家人,自己一人在這個陌生的國度生活著。我告訴自己很容易的,我很強壯,我一直都這樣獨自處理各個狀況與事件,沒問題。但是壓力依然太大了,超出我可以承受的範圍,我每兩個月就想要逃離這裡,到外面呼吸新鮮空氣,好好的喘息。之後阿偉出現了。他讓我忘記我所受到的壓迫感,因為我只要看著他,朝著他前進,就可以離開黑暗的隧道,到另一個光亮的世界。可是他在我還沒有抵達之前就熄燈離開,我繼續陷入黑暗,無止盡的漂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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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想起第一次到香港找阿偉的事情。他在我到香港前買了一台小筆電,可以連接電視,他說這樣我們就可以好好的躺在沙發上看電影。不過筆電與電視的連接似乎出了問題,螢幕並不顯示電腦中的畫面,只是出現雜訊。阿偉蹲坐在電視前,指節在桌上喀啦喀啦的敲著,思考要如何解決這個問題。我突然湧上不耐煩的感覺。這個突然出現的感覺讓我感到訝異。我很喜歡阿偉的啊,我接受他的一切,他所做的都是為了我,可是那個喀啦喀啦的聲音敲著我的腦袋,扯著我的神經,讓我全身不暢快。電腦與電視的連線修好了,喀啦喀啦聲也結束,我也繼續喜歡著阿偉,躺到他懷裡欣賞他為了我而選取的電影。

我在什麼時候也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敲著阿偉的腦袋,讓他對我感到不耐煩,開始對我反感?

曾經有一次,阿偉為了幫我的忙,所以留下來加班。我在上海,他在香港,我把檔案寄給他,請他幫我做些小修改。阿偉買了麥當勞當晚餐,吃完後告訴我漢堡肉似乎沒熟。我感到很愧咎,我不該要求他的幫忙,讓他吃了垃圾食物。他說沒關係的,他喜歡吃這個,他也喜歡幫我忙,別在意。但是他後來告訴我,他回到家後吐了。我不知道是真的食物中毒,還是只是他的心理影響了生理,腦袋強化了那個以為沒熟的肉,所以身體起了強烈的反應,用力的嘔吐。我想我在某個時候成為那個好像有問題的漢堡,然後就像墨汁滴到清澈的水中一樣,黑色素開始擴散,直到整杯水都是黑的不再清澈,再也無法分出百分之幾的成份是黑色素,百分之幾仍然是原來的清水了。所以我所說的一切都受到汙染,所做的一切也是黑的,我買的爆米花有問題,讓他生了重病。一切都是我的不對,因為我再也不清澈了。

好多問題在我的腦裡繞著,好像迷路似的找不到出路。我決定寫一封信。給阿偉的一封信。我並沒有指責他,或是哭訴,只是想要告訴他我的想法,告訴他我無法了解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為什麼他會覺得我跟他想像的不一樣。我從沒有隱瞞關於我的任何一件事喔。我一直是他第一天認識時的那個蘇菲亞,愛漂亮愛吵鬧愛說笑話,從沒有變過。他說他沒有任何期待,但是事實是,他早就在心裡剪了一個人型剪影,並想要把我放到那個形狀裡,期待我是他所想像的那個模樣。所以他總是問我許多問題,急於確認我跟他是同樣的。他失望了,所以他改變了,所以他眼中看到的我不一樣了,那些他曾經喜愛的部分也看不到了,然後他決定忘掉與我約定的一切,決定離開我。好吧,就是這樣吧,我們只能這樣做,因為已經結束了。謝謝,再見。

我打了電話給阿肯, 請他不要再開我跟阿偉的玩笑。他們若繼續在辦公室鬧我,我很可能會崩潰直接在眾人面前大哭。阿肯向我道歉,問我還好吧。我頓了一下,用哽咽的聲音說我們分手了。畢竟我仍然持續哭著,要用正常的聲音說話實在很困難。阿肯沒有說什麼,只是在掛掉電話後傳了簡訊給我,簡單的安慰我。我知道告訴阿肯是對的,他會以他的方式阻止其他人,防止他們對我的無心傷害。

星期一我到公司上班,鼻頭紅腫脫皮,所以我吸著鼻子假裝感冒,並用正常的語氣說話。雷特及小六可能會臆測為什麼阿偉生病我也跟著生病了,可是我不管這麼多,只是繼續吸著鼻子跟他們討論工作進度,不讓他們有詢問我發生什麼事的機會。我也把寫給阿偉的信寄出去,叫他回家再看。當然他有沒有看我不知道,但是那並不重要。我只是在為自己進行治療而已。

接下來呢? 我張大眼睛看著窗外,腦袋異常的清楚,胸口不再鬱悶,我也不需要用力呼吸了。所以我好了? 好快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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