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阿偉分開一星期後,我又來到香港。

蛇口競圖需要向政府官員簡報,所以我從上海飛到蛇口,在那待了兩個晚上。簡報的結果很好,客戶很喜歡我的簡報方式,覺得我講得帶有感情很吸引人,對我非常讚賞。除此之外,我也因為訂房的錯誤反而住到最貴的總統套房,擁有比我上海公寓還要大的房間,以及漂亮的海景。一切似乎都很順利。宇宙的能量總是需要平衡的。某一面不順利,另一面的能量就必須要放大加強才行。是這樣吧?

晚上我與同事到附近的酒吧喝酒。一起到蛇口來的同事是香港辦公室的貝瑞,最近到香港支援的麥可,以及剛加入香港辦公室的專案經理液晶。我們四人在熱鬧的酒吧中啜著啤酒,隨意的聊著。貝瑞問我上海的生活如何,有沒有想過搬到香港去。我告訴他,我曾考慮過喔,只不過香港的物價很貴,房租也高很多,所以我必須衡量一下經濟狀況才能決定。貝瑞笑著說,叫公司幫你加薪啊,這樣就沒問題了。我也笑了起來,舉起啤酒瓶與他乾杯。

回到旅館後,我獨自一人坐在偌大的房間,隨意的轉換電視頻道,突然想起貝瑞的問題。我是否應該搬到香港呢? 每次到香港出差的時候,我總覺得很自在,有種回到家的感覺。至於阿偉,他已經不在我身邊了,即使搬到香港也不會改變這個事實,但他也不應該成為我考慮要不要搬到香港的因素。他不再是我人生的重點了。

我決定,明天到香港去。我寫信給珊姊,告訴她明天是星期六,與客戶開完會後我想到香港過週末,我會自己補機票差價。她沒有意見,我也隨後寫信給公司助理,請她幫我改機票。我聯絡小寧,問她可不可以借住她家。小寧馬上答應了。她很開心我可以到那。就這樣,隔天中午我坐上船,飄洋過海,又踏上香港的土地。

我拉著行李,走出渡船碼頭,坐計程車到小寧住的地方。小寧住在北角,公寓在一個市集的上頭。我走進小寧家,對於她的狹小公寓感到訝異。小寧家只有兩百平方呎,而房東把這空間隔成客廳、臥室、廚房及浴室,所以每個房間都很狹小,好像走兩步就會撞到牆一樣。這是一個名符其實的鳥籠公寓,是個充滿壓迫感的生活空間。我想起阿偉。阿偉家是我唯一住過的香港公寓,那個公寓住著曾愛過我的阿偉,以及不管如何總是對我熱情搖尾巴的諾亞。我侷促的站在小寧的客廳,不知道該坐或該站。我說,「我覺得阿偉家大多了欸。 」小寧看著我,似乎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我告訴過她發生了什麼事,所以她很清楚現在的狀況。

我換下見客戶用的黑色套裝,穿上輕便的衣服,與小寧到旺角去。走在旺角街頭,我才意識到,我的愛情感冒根本就還沒好。每個街角,每個店鋪都提醒著我,阿偉與我曾十指緊扣的走在這,我說我渴了,他會馬上去買礦泉水,瓶蓋轉開再遞給我。我說我餓了,阿偉就帶我到登打士街的街角買咖哩丸子,拿著竹籤餵我吃。我鼻頭抽動著,好像嗅到洋蔥一樣即將要打噴嚏。我抑制著過敏反應,換上笑容,與小寧走到朗豪坊,旺角的地標性百貨商場,開始血拼,並在那裡吃晚餐。

晚上,我們回到小寧家,換上另一套衣服到蘭桂坊去。小寧的朋友約她到那邊聚聚,我也需要酒精,需要放鬆自己,所以跟著過去。我們到了雲咸街的一間酒吧,我向陌生的同伴們點頭打招呼,點了一杯法國馬丁尼,捧著酒杯站到街上去。「在香港的好處是,可以在室外喝酒。」我對跟著我走出來的小寧說。這樣我就可以一邊喝酒,一邊透氣喘息。這個週末是著名的香港七人橄欖球賽,是一大盛事,香港街頭擠滿從世界各地過來看比賽的人,也有不少穿著有趣裝扮,宛如萬聖節一樣的人們呼嘯而過。「好像跨年那樣熱鬧欸。」我說。這一切又讓我想起那個跨年夜,那個我與阿偉的開始。我找了個看似乾淨的人行道邊緣坐了下來,低聲向小寧訴說我與阿偉的故事。我終於有機會可以對著真人傾訴,而不是只是對著冷冰冰的電腦螢幕打字。我抓著這個機會,對著站在我身旁,有著溫熱體溫的小寧哭訴。小寧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看到我與阿偉在一起的人,她目睹了我兩的快樂模樣。「真的很怪,為什麼他會突然變成這樣? 」小寧說。我也不知道喔小寧,這問題一直困擾著我。我擦拭眼角,喝掉馬丁尼,拍拍裙角的灰塵站起來。

 

香港行沒有減輕我的感冒症狀,反而讓我病的更重了。我的腦袋被這些過往的回憶與其實不該繼續因為已無意義的眼淚淹沒,我的心也好像矇上一層什麼東西一樣,一直以一種奇怪的方式跳動著。我決定去旅行,到一個我沒去過的地方,看到不會讓我想到阿偉的景物。人家不是說,換個環境可以轉換心情嗎? 還有那些女明星們,遭受情傷的時候會戴著名牌太陽眼鏡到夏威夷或是巴黎去,且她們好像都帶著攝影團隊一樣會拍許多美美的仰望遠方的照片,並在旅行結束之後發表一本心情寫真書。我也想要這樣。說不定旅行途中會有豔遇,某個有著黝黑皮膚卷曲長髮的帥哥會走上前來問我要不要一起喝咖啡,而我會以憂鬱的眼神看著他說我想要一個人靜一靜,謝謝。

我開始竊笑起來。

只不過我沒有錢也沒有時間到夏威夷或是巴黎,只能到上海附近的旅遊景點。至於與我一起旅行的並不是會幫我拍寫真集照片的攝影團隊,而是辦公室的凱文以及從台灣過來探訪他的女朋友妮妮,也就是說,其實是凱文跟妮妮要去旅行,而我是電燈泡身兼攝影師,幫他們兩拍照。不過我不在意,我只是想要離開上海,離開冷冰冰的公寓,到某個未知的地方,讓我的意識轉移到旅程中意外見到的人事物。

上海附近有許多水鄉小鎮,比如周庄、同里及西塘,而曾在中國旅行多次的凱文強力推薦烏鎮,所以這裡成為我們的小旅行的第一站。烏鎮分成兩個部分,分別為東柵及西柵。東柵還有居民住在那,所以仍可瞥見住戶的生活方式,可以看到阿嬤在河邊洗衣服,或從窗戶中看到大嬸在廚房裡大火炒菜。不過那裏的觀光客很多,也在在減低了觀光品質。之後我們到了西柵。西柵與東柵截然不同,西柵中的原居民已被遷移,所以其環境更加清幽閒靜。西柵很漂亮,好像古裝片中的場景活生生的出現在我眼前,走在裡面讓我有一種不真實感,好像我是不小心坐上時光機器的旅人,穿著不合時宜的服裝來到這。我走進今天準備下榻的客棧,探頭望向窗外,看到運送旅館客人行李及毛巾用品的小船正緩緩的划過來。就像一幅畫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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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放下行李,開始在西柵的巷弄中穿梭著。大部分的時候,我一個人走著,欣賞著每個角落,並拿出相機拍下我看到的一切。凱文跟妮妮在我身旁嬉鬧著,講著小情侶之間的肉麻詞句,並偶爾請我替他們合照。這是我在這趟旅程中的職責,不管他們兩的甜蜜如何提醒我的孤單,我只能咬著嘴角,以若無其事的表情說笑一個,拍照咯。

我們走入巷子,尚未長出新葉的枯樹排成一列,引導我們前進。突然,我們從狹小的建築縫隙間走出來,眼前所見是一望無際的油菜花田,鮮黃的花朵以及嫩綠的葉子染著黃昏的天空,而千年歷史的老建築在遠方形成天際線的邊緣。好美。我停下腳步,嘆了一口氣。我好想要跟阿偉一起分享這個畫面。我在腦袋中構圖著,想像這是喜歡攝影的阿偉會取景的角度。他一定會喜歡這的,他一定能拍下令人動容的照片。但是,他不想要跟我一起看世界了。我再次告訴自己。

油菜花田附近有個月老廟,我走了進去,學著其他人跪坐在月老面前,手拿籤筒,小心的搖晃著,求了一張籤。


以剛而就柔。情悅兩相投。隨分看明月。團圓在入秋。


凱文及妮妮湊過來,念著籤詩。「蘇菲亞姊姊,是好籤欸。」凱文說。妮妮也跟著點頭。「所以團圓在入秋,代表你可能在中秋節會遇到什麼人嗎? 」凱文繼續說。我微笑的看著他們,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的把籤詩折成小面積,收到皮夾中。

我們在烏鎮待了一個晚上,隔天早上我被客棧旁的西市河中的小船,及客棧主人整理貨品的喧鬧聲吵醒。盥洗完畢後,我到客棧中的飯廳用早餐。我吃著白粥,配著花生、醬瓜以及荷包蛋,看著窗外的小河流水,恍惚了起來。中午就要離開烏鎮了,所以吃完早餐,整理好行李後,我們把握時間外出,看看早上的西柵。早晨的西柵非常寧靜,觀光團還未入園,散客們也很稀少。在這裡,無法想像園區外就是現代社會。我們走到西柵大街底端,決定坐上船,從另一個角度欣賞西柵。小船穿越古橋,航行在西市河上,我們遇到模仿古婚禮的新娘船,船上的表演者帶著認真但又有點無奈的表情,還蠻有趣的。我們也遇到穿著明亮顏色隊服,蓄勢待發的船夫們,好似等下要進行龍舟比賽。小船繼續行駛,經過了昨天下榻的客棧,我看到我住的房間。我的房間在一樓,緊鄰著河岸,民宿老闆已經在房間內整理,準備迎接下一位客人。

我想起了威尼斯。兩年前的大約這時候,2008年的五月,我正在威尼斯遊覽。威尼斯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之一,而烏鎮西柵就像是中國的威尼斯,一樣美得很不真實。 我又想起我與阿偉的對話。阿偉知道我到過義大利旅行,問我旅行時有沒有豔遇。「要有這種浪漫的偶遇才是完美的旅行啊!」他說。我告訴他有喔,在威尼斯遊覽的時候,曾有個從西西里到威尼斯打工的弟弟上前與我攀談,一直讚賞我的美麗,告訴我他想要再見到我,約我晚上與他見面。我答應了,與他相約在雷雅托橋,並與他小酌了一會兒。「你不擔心被下藥? 」阿偉嚇唬著我。我笑著說我沒想那麼多欸,可是我傻人有傻福,安然歸來喔。

船靠岸了。船夫呼喚著我們,叫我們從這裡上岸。「可以再從附近搭接駁船到園區出口。」他說。我從回憶中醒過來,抬起腳步踏出船。

離開烏鎮後,我們三人前往蘇州。烏鎮並沒有直達蘇州的車子,所以我們必須搭乘擁擠的市公車,晃到嘉興車站,再從那轉車。蘇州位在江蘇省的南部,是中國的歷史文化古城 ; 蘇州的中國古典庭園聞名天下,有「江南園林甲天下,蘇州園林甲江南」的美稱。不過,一到蘇州,我卻無法體會到這個古城的美,只對混亂的車站人潮感到煩躁。在這裡似乎沒有正式的計程車,多為開著私家車的司機在路邊招攬客人。我們必須要一直跟他還價,得到雙方滿意的價錢才上車。我們在蘇州看了留園、拙政園、蘇州美術館,以及有著美麗詩句的寒山寺。蘇州給我的印象並不好,那個書中讀到的古城形象無法與我眼前所見的現代城市,車水馬龍的街頭以及擁擠混亂的人流疊合,而著名庭園景點中的喧鬧人聲更是糟蹋著精雕細琢的景色。我感到很失望。

在蘇州待了一晚,翌日傍晚我們坐上巴士,返回上海。漫長的巴士旅程中我無事可做,便拿出手機,看著阿偉傳給我的簡訊,以及手機中存放的我兩的合照。這些簡訊以及照片好像好久好久以前留下來的家具一樣蒙著一層灰。我拂著手機,那些過去又開始以不真實的清晰感出現在我眼前。我的手指在手機螢幕上撥動著,選取了另一個名字,傳簡訊給剛搬到上海來的友人。「嘿。晚上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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