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多,我低著頭反覆看著電腦螢幕播放的多媒體動畫,檢查需要修改的地方。珊姐站在身後不遠處,用廣東話跟液晶不知道在說什麼,很吵。我戴上耳機,隔絕這些雜音。過沒多久,嘈雜消失,珊姐不知道到哪去,小六也不見了。雷特坐在我旁邊的位子,一樣低著頭看著螢幕,什麼也沒說。半小時後小六回來了。她低頭拿放在雷特座位底下的包包,吸著鼻子低聲的說,「我先回旅館了。」我跟雷特同時抬起頭看著她,看到含著淚的眼框。

現在又怎麼了?

我們站起來,陪著小六走到門口。「你不要管他說什麼啦。不要太在意。」雷特說。小六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拿出衛生紙擤鼻子。他是誰? 他說了什麼? 小六為什麼在哭? 我會哭是因為阿偉離開我,傷了我的心,難道小六也被男朋友甩了? 她什麼時候有男朋友的? 我滿腦子疑問,但是我什麼都沒說,只是跟在雷特及小六旁靜待後續發展。畢竟,這時候開口問小六你被甩了嗎好像不太禮貌吧。小六一直低聲啜泣,我只得擔起大姐姐的責任,摟著她的肩膀安慰她,並與雷特陪著她往旅館的方向走。聽了一陣子小六與雷特的對話,以及之後從奧利奧那得到的消息,我才瞭解這些事件的前因後果,看到暴風圈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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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奧利奧負責的蛇口商業區規劃競圖案得了獎,但是奧利奧的辛苦沒人看到,因為珊姐把一切功勞都搶走,並且成為VP。這個天上掉下來的禮物讓珊姐的野心越來越大,就像攀附在大樹上的藤蔓一樣,伸出魔爪無止盡的生長,吸取大樹的養分,並試圖取代它成為主角。現在的珊姐想要成為資深VP。資深VP可不像VP一樣每個辦公室都有,而是整個公司只有幾個的職位。通常資深VP就是那個區域的總監,而亞太地區的區域總監及資深VP是湯大大。也就是說,姍姐想要幹掉湯大大,那個拉拔她成長,好像她爸爸一樣的人。她緩緩伸出黑色藤蔓,試圖包裹並吞噬湯大大。我不知道姍姐有這個想法多久了,只知道策略性的行動已經展開好一陣子了,就像秘密部隊深入叢林意圖除去目標時須要好好的佈局一樣。

第一個步驟,污染。湯大大很愛喝酒作樂,他沒有刻意隱瞞,這是眾所皆知的事實。珊姐利用這一點,加入色彩,渲染了整張畫紙。她告訴美國的高階主管們湯大大是個酒鬼,還是個吸毒成癮的癮君子,因此,湯大大的處事能力及專業涵養都應該受到質疑。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的?」我瞪大眼睛看著奧利奧,不敢相信聽到的這段話。

「湯大大跟我說的啊。」奧利奧說。「我認識湯大大很多年了,他很愛喝酒沒錯,但是他絕對不是酒鬼,更不用說吸毒用藥了。不過,我倒是有很多珊姐喝醉酒的照片喔。」奧利奧拿開正在抽的煙,吐了一口氣。只可惜奧利奧不是珊姐,不會拿這些派對照片去做莫名奇妙的指控。

其實這是珊姐常做的手段,就像她到處說我跟阿偉的事一樣。珊姐總是表現出她是我的好姐妹好朋友,而她也是湯大大的好手下及小女兒,但是她依然撇開私情,以一個為公司著想的偉大情操告訴上級她的顧慮,希望他們能為大局著想。只是我沒想到她可以做到這種地步,對湯大大作出傷害力這麼強大的舉動。這樣比起來,珊姐對於我與阿偉真是手下留情了。

我也想到敖帝的事。經濟不景氣時公司要裁員,而主管們聚集在會議室中決定死亡名單。當名字跳到敖帝的時候,珊姐舉手表示同意。即使敖帝是她的小狼狗,她的親密夥伴,但她還是投了同意票。珊姐表現了大公無私,大義滅親的行為,有好多漂亮的公與私之類的成語可以套用在她身上。但我們也可以玩另一個成語遊戲。假公濟私、損公肥私、假仁假義.....也可以套在她身上。大家可以填填看。

第二個步驟,強化。珊姐這幾個月請了好幾次的假,一次是兩星期的長假,其他則是大大小小的病假。珊姐一方面想要表示她為了公司鞠躬盡瘁,身體都搞壞了,一方面藉此顯示她的重要性。沒有她,公司就接不到中國案。沒有她,公司就會減少許多營收。沒有她,上海辦公室也會一團亂。「我要他們看到,上海辦公室少了我會死多慘。」珊姐這樣告訴小六。事實是,上海辦公室的人都快挂了,原因不是因為沒有珊姐的領導,而是因為有她的胡亂攪局才讓我們死這麼慘。不過珊姐是珊姐,活在金光閃閃高高在上的皇宮中,對她來說,方案會成功是因為她領導有功,若失敗就是因為她剛好不在所以失去領導的團隊會觸礁而沈沒,並不是她的錯。

這兩天我們接到消息,凱文病倒了。某個加班到半夜的晚上,凱文臉色蒼白直冒冷汗,之後被送進急診室。醫生確認是腎臟發炎,而凱文現在正在住院。雷特聽到這消息時搖著我們的肩膀,大聲地喊著天啊凱文住院了天啊天啊!我跟小六只能無奈地看著他,一邊慶幸我們還挺著,一邊盤算著回到上海時要去醫院看凱文才行。凱文不幸成為珊姐的陰謀步驟中的犧牲品了。

之前多倫多的設計總監胡老因為常與亞洲辦公室合作,看到雷特、小六及我的努力,所以寫信給高層管理階級們,提起他看到我們如何的徹夜不眠完成方案,是值得獎勵的新人,希望他們在年度考核時提起這些事。相較於胡老的提拔新人,不吝於任何誇獎,珊姐對這件事的解釋卻是,「你們的成功就是我的成功。」都是珊姐的領導有方才造就我們的成功,並獲得高階主管的注意。我們都應該感謝她才行。這就是珊姐。不忘在任何時刻強調她的重要性,而凱文的住院事件當然跟她也沒關係。

第三個步驟,談判。黑色藤蔓不只在黑夜中生長,而開始大大方方地出現在陽光下了。因為珊姐與蛇口岸的客戶建立了良好關係,並從他們那得到其它開發案,再加上大連案的新加坡客戶,讓珊姐的手上有六百萬美金以上的案子。珊姐拿著客戶名單與開發案列表向美國的大老闆們說,「沒有我,就沒有這些案子。」珊姐以此要脅,要求升職與加薪,朝著資深VP的位子前進。雖然大老闆們都察覺到珊姐的企圖心像野火一樣燃燒著,可能會燒毀整座森林,但是在這個經濟不景氣的時候,珊姐就像個金雞母啊,是不能隨意斬殺的。

那怎麼辦? 就這樣任由珊姐吞噬整個公司?

所以湯大大開始反擊了。畢竟湯大大能坐到區域總監的地位,也代表他不是省油的燈。他可能還在心裡噗哧一笑,覺得珊姐的手段像小孩子一樣很可愛吧。

蛇口商務區有一棟地標性大樓,樓高六百米,是一棟向世界最高的名號挑戰的建築。湯大大想要接下這個塔樓的設計,為公司拿下高額設計費。湯大大的夥伴是奧利奧,蛇口商務區競圖案的背後功臣,真正的設計者。他們請了常合作的模型公司做一個大比例的建築模型,想要拿這個模型去跟客戶簡報。

這天晚上,模型公司把模型送到辦公室來,而幫忙奧利奧做溝通協調工作的小六簽收了。好死不死的,模型公司的人見到珊姐,向她打招呼,並問她對於這個模型的意見。被蒙在鼓裡的珊姐看著模型,眉頭皺起來,鼻孔又開始像蒸汽火車一樣呼氣。模型上有個標籤寫著設計者的名字,奧利奧及湯大大。珊姐的名字完全沒有出現,好像她在這個案子中完全不存在似的。其實我不懂這有什麼好氣的,這是事實啊。珊姐完全沒有拿起簽字筆畫過一條線,本來就沒有參與設計,名字會出現在上面才奇怪呢。只不過,這對珊姐來說似乎是一個不可原諒的舉動,所以開始口出粗言,以廣東話咒罵著。她意識到湯大大與奧利奧的反擊,惱羞成怒了。「我不知道這件事,而這個人竟然知道? 」珊姐站在我們身後,指著小六的背影說。她把怒氣移轉到小六身上。液晶看到主子生氣了,即使完全搞不清楚前因後果,還是趕緊像個小哈巴狗似的搖著尾巴舔著主人,期待女王息怒。我聽不懂廣東話,所以珊姐的憤怒言詞以及液晶的狗腿巴結都成為嘈雜的收音機背景音樂,一直到小六哭著離開辦公室時,聽得懂廣東話的雷特解釋給我聽,我才瞭解發生了什麼事。

「她好生氣,好恐怖。」小六一邊吸著鼻子一邊說。「我跟著她太久了,我知道她可以作到什麼地步。以前上海辦公室有一個設計師,因為在設計理念上跟珊姐起了衝突,結果她就跟那時候的專案經理說,我們要想一個辦法讓他自己離開。你看,很恐怖吧。現在不知道她會怎麼對付我了。」

「我之前就叫你不要淌這個渾水,不要介入他們之間的戰爭啊。」雷特在旁邊說。小六一聽到這段話,哭的更用力了。雷特這個笨蛋。我瞪了他一眼,讓他停止反向的幫助。

「換工作就好啦。」我爽快地說。「你在這間公司呆三年了,做了好多厲害的案子,光是拿這個履歷表出去就嚇死很多人了吧。你找工作很容易的啦,有什麼好擔心的。」這個島已經被汙染了,黑色藤蔓覆蓋了一切,那就划著船到下一個島去吧。說不定是個開著漂亮小雛菊的小島呢。

「我一畢業就到這間公司,這是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我真是花了太多心思在這上面了。」小六擦著眼淚,用著虛弱的聲音說。這時候應該要用梨花帶淚這句成語嗎? 我在心裡想著。只不過我不知道小六臉上帶的是懊悔的眼淚,後悔浪費了這麼多無謂的心力,還是其實是自豪的聲明,炫耀著她的莫名執著。當然我不能在此時問小六,這樣好像不太禮貌吧。所以我只有繼續拍著她的肩膀,灌輸她另一個漂亮小島的可能性。別害怕,蘇菲亞姐姐我到過許多地方,也去過許多小島,只是啓程前會有些怯懦,可是航程中會有意外的驚喜喔,所以,小六妳不要覺得世界上只有這個小島,要多出去走走才對啊。

「我這次到香港來,珊姐完全沒理我噢。我週末就到香港來了,可是她都沒找我,而是她弟弟麥特打電話給我,帶我去吃飯。」小六好像在抱怨男朋友忽視她一樣。

「拜託。這樣不是很好嗎? 我多希望她不要煩我,讓我過我自己的生活。」我大聲地說。「她不理你是最好的啦,可以脫離魔掌多棒啊。」應該要放鞭炮慶祝才對。只不過小六似乎不想要放鞭炮,只是反覆訴說著姍姐如何忽視她。小六就像剛出生的小鴨把初見到的物體當作母親一樣,義無反顧的盲目追從珊姐,即使知道母親有多邪惡,依然緊緊抓著不放,好像不這樣就會迷失了似的。我跟雷特只能翻著白眼,不知該如何反轉這個印刻現象。

我與雷特送小六到旅館,與她告別,叫她別想這麼多,再返回公司。我看了一下手表,已經快午夜十二點了。我就這樣浪費了好多時間,而我的工作還沒做完。「都是珊姐的錯!」我大聲咒罵著。

「噓。蘇菲亞,我們在公司附近,說不定會有公司的人或是珊姐的朋友從我們旁邊經過欸。」雷特說。

「現在已經半夜了,只有我們兩個苦命加班的人還醒著好嗎。」我癟著嘴說。喔不對,還有正在酒吧喝酒開派對的人還醒著,說不定珊姐也在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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