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著行李,走進半山羅便臣道上的旅館。這是我每次到香港出差時住的旅館,雖然一樣是短暫停留,但是我再也不用回上海了。我搬到香港來,香港成為我的新家。我帶著截然不同的心情走進來。

轉任香港的配套去除少許的加薪外,還有搬家費及兩星期的旅館費。我可以利用這兩星期整理新家,適應新環境。這只是物質上給予的優惠及適應期,在精神上來說,公司給我的適應期是零。我星期天到香港,隔天得立刻上班。馬不停蹄的。沒有假期,沒有空檔,我必須立刻坐到桌前開始工作,好像我只是來出差一樣。公司沒有給假期,我也不想要浪費我的休假,所以即使因為搬家及飛行而感到疲累,我還是一早就到公司去了。

香港辦公室的人很多,也常呈現混亂的狀況,所以雖然他們早就知道我要到那上班,卻沒有安排位子給我。不過這個混亂狀況是我預期到的,所以我只是認命的坐到司萊讓給我的位子,打開電腦,開始讀取郵件。

「蘇菲亞,你搬來啦。」雷特走過來跟我打招呼。「中午一起吃飯啊。」

「好。」我說。雷特應該會成為我日後的午飯夥伴吧。

只不過我沒想到,雷特也約了阿偉。很隨意的邀約,而阿偉也很隨意的答應了。我們三人在中環的街道中亂走,試圖在人潮中找到有空位的餐廳,最後來到一間燒臘店。「這間還蠻好吃的。」阿偉說。我想起他牽著我的手,挾菜到我碗裡說這個很好吃的畫面。

我們擠在小小的圓桌中,看著菜單。「食乜?」店員走過來,以不耐煩的口氣說。香港餐廳的服務員常這樣,好像大家都欠他錢似的。我看著其他桌上的菜色,跟阿偉說,「我要吃烤乳豬加烤鴨的雙拼飯。」身為港仔的他會用廣東話幫大家點菜,避免死臉店員聽不懂我的普通話,臉更臭了。阿偉停頓了一下,短短幾秒的時間,好像想說什麼,最後只是跟店員點了兩份乳豬烤鴨飯,外加雷特的叉燒油雞飯。

「我們又一樣了誒。」我在腦袋中回應。我們總是心靈相通的想一樣的事,說一樣的話。阿偉是不是也正在心裡這樣想著? 不過,心靈相通的我們都知道,再也不能這樣回對方話,開任何玩笑了。

「蘇菲亞,我剛搬來香港時也覺得燒臘飯好好吃,幾乎天天點。後來就膩了啦。」雷特露出燦爛的微笑說。完全沒注意到那短暫幾秒間,我跟阿偉的異樣表情。

「你這麼一說,我突然想到我大學的時候也常吃燒臘飯誒。在國外呆太久,都忘了這件事了。」我說。只可惜我離開阿偉不夠久,還沒辦法忘掉我們的過去。

不過說到燒臘飯,香港的燒臘飯跟台灣的不一樣,是非常單純的燒臘加飯,什麼小菜也沒有,最多只給你兩根芥藍,非常單調。但是剛搬到香港的我還是處於亢奮狀態,吃什麼都很開心,覺得什麼都很好吃。只要離開上海就好了,離開那個讓我煩心的地方,我的人生就會好轉,所以香港的每樣東西都籠罩著薄薄的光芒,讓我的心熱起來。好開心。沒有阿偉也沒關係,現在的我一個人也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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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後,我到銀行去開戶頭,讓我的香港生活正式開始。雖然花了很多時間,但是行員細心地解釋各個條款,幫我填寫所有的單據,我只要坐著點頭,拿出文件給他們,這樣就好了。我的戶頭開好了,提款沒問題,跨國轉帳也沒問題,過兩星期信用卡也會發下來,沒有莫名其妙的事情發生,沒有無理的路人插隊,沒有外國人只能轉賬五百美金的限制,一切都是和和善善順理成章,雖然廣東話跟普通話跟英文的溝通需要一些努力,但是我的世界開始回到正軌。

再來就是整理新家了。已經在外居住多年的我,對於這件事很有經驗。我拿了量尺丈量公寓尺寸,用電腦繪圖軟體繪製平面圖,接著到各個傢俱網站搜尋理想傢俱及其尺寸,放到平面圖上,像是玩家家酒似的擺放,幻想著這些東西能創造的空間,以及視覺效果。在虛擬空間配置完成,再到傢具店做最後決定,選取傢俱,等人送上門拼裝即可。說起來很簡單,不過我沒有假期,所以得利用下班時間或是稍縱即逝的週末,到各個店家反覆走動,搜尋經濟效益空間效益最高的物品, 是一件累人的差事。當我提著順路購買的家用品,大包小包的擠進電車,再抬著它們回家,最後總是筋疲力盡的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如果阿偉在我身邊就好了。我就不用這麼辛苦。」我不爭氣地想著。有人幫我出主意,幫我提東西,坐車時輕輕摟著我的肩膀,問我累不累,讓我輕易的溫暖起來。我想要這樣的人在我身邊。不不不。我用力的搖頭。他已經離開了,我們的過去已從他腦裡抹去,我也應該要這樣。我一直是很獨立的,我在世界各地住過,獨自面對大大小小的困難,總是自己打理一切。現在只是跟過去的每次經驗一樣,沒什麼大不了。一切還是靠自己最實在,這是我從小就瞭解的道理,也一直以這個方式過活。沒錯,就是這樣。我像是要說服自己似的拍拍頭,站了起來,打開購物袋,開始整理公寓。

在香港的家飾用品店,大多物品都可以運送到家中,也可以付點錢請工人組裝。傢俱運送時間不一定,很多時候是上班時間。還好我的公寓跟公司很近,五分鐘的路程就到了,所以遇到送貨時間,我便向珊姐請半小時的假回家。

「你上海的東西送來啦? 」珊姐問。

「還沒。是傢俱要送過來。」我說。

「傢俱? 你都買好了?你怎麼知道要上哪買?」珊姐一副很訝異的語氣。她似乎很習慣小六那種時時依靠她的模樣,對於我這種獨來獨往一切自己搞定的做事方式很驚訝。

「IKEA, MUJI….很多地方可以去啊。」我以平淡的語氣說,接著拿起包包,離開公司。

 

慢慢的,我的傢俱齊全了,上海的東西也運來了,我的家逐漸成型。工作上,雖然我每天都要見到珊姐,但是她對我的威脅降低了。原因是我有了新老闆。

以前的景觀部門 (如果可以稱作是部門的話) 沒有主管,唯一可以堪稱是主管的是珊姐。現在的景觀案都在中國,而總是負責中國客戶的珊姐也順理成章地成為這些案子的最高主管。即使她完全不懂景觀設計在幹嘛。

珊姐有時會叫我們簡報案子進度給她聽。當我們翻著報告書,告訴她客戶意見是什麼,我們做的修改是什麼等細節的時候,珊姐常會嘟著嘴說,「景觀的東西怎麼這麼多,好難噢。」

「既然你聽不懂,幹嘛叫我講! 」我也常在腦袋裡回話。

珊姊對於景觀設計的知識的缺乏不僅成為方案審查的問題,對於管理以及財政也出現很大的問題。珊姊是負責接案子,擬定工作計畫及設計費提案的人,但是她完全不了解景觀設計的流程,每個階段應該達成的工作進度,所以她常低估所需要的人力資源,也是我們常需要苦命加班的原因。也因為這樣,我們只是接了許多案子,但是從沒賺到錢,甚至常虧本。好像我們在做白工一樣。 

還好,美國總部想要擴張亞洲的景觀團隊,所以僱用了一個資深主管,派到香港來。我叫他老大。老大是德州人,有著滿頭白髮,以及將近兩公尺的身高,跟個巨人一樣。雖然有著嚇人的身高,老大的個性卻一點都不嚇人,總是親切的微笑,並彎低身子跟我們這些小矮人說話。老大也會裝可愛,常在郵件中打個笑臉符號,或是寄小狗照片給我們看。感覺很想跟年輕人打成一片。當然老大不是只會寄笑臉郵件,而是有數十年的景觀相關工作經驗,是真正有景觀知識,聽得懂所有設計細節的人。所以老大接手,成為景觀部門的正式主管。珊姐沾手景觀案子的時間便少了,也代表我必須與她接觸的時間變少了。

我想,我的人生真的開始走上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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