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是個孤僻的人齁。有時我會這樣想。

什麼時候變成這樣子的呢? 在美國唸書跟工作的時候,我常跟台灣朋友混在一起,假日總是排得滿滿的,可愛咖啡店的早午餐、周末的跳蚤市場、藝廊美術館的展覽、夏日的海灘衝浪、冬天的雪山滑雪,除此之外,我們也常到台味十足的珍奶店吃雞排喝奶茶,或是到誰家煮火鍋吃台菜,那時候的我,好像沒出門、沒跟朋友在一起就不行,宅在家裡的日子只屬於上班日的晚上。

好像從某個時間點開始,我厭煩起跟台灣友人相處的時間。明確一點,應該是說厭煩「某些」台灣友人。對我來說,交朋友是這樣的。遇到聊得來的就常在一起,聊不來的就少見面,跟喜歡的東西常吃不喜歡就不要吃一樣。可是,在國外,好像大家都有一種「我們都是同一個國家來的,所以應該要容忍個性上的差異,無條件地接納對方,反正大家在一起吃喝玩樂開心就好了」的心態。我不了解為什麼人在異鄉就得接受不喜歡的東西。身邊有不少個性溫和善良,腦袋聰明又有趣,有正面影響的「正面人」。花言巧語,只想從別人身上得取利益,滿嘴虛假的「負面人」也不少。為什麼要跟負面人當朋友呢? 如果我們現在在台灣而不是在國外的話,還會跟他是朋友嗎? 當我提出這問題時,友人大多給我不置可否的表情,從不正面回答。大家都只想當好人,所以不想指出房間裡的大象,寧可被象腿踩到,也要擠出笑容說我好開心喔。

對於這個現象,我感到厭倦與厭煩。

我的時間應該只給值得的人。所以我開始遠離群眾,不再熱心安排活動,我家不再是青年活動中心,我成為朋友眼中那個不知道為什麼改變了的孤僻的人。

搬到香港後,我過著獨居的生活。沒有室友,不需要顧及不同個體的不同生活習慣,只需自在的享受個人空間與時間。我很少參加台灣人的聚會,也不會積極尋找台灣團體、連絡台灣人,因為過往的經驗告訴我,「同為一個國籍」不應該是當朋友的唯一理由。聊得來,才是原因,跟國籍、膚色、性別沒有關係。在不積極尋找朋友的狀況下,公司的外國同事成為我最常相處的友人。與台灣人比起來,外國人較容易接受個體的差異性,也比較不會管人閒事,或是以狹隘的價值觀批判別人,雖然大家不會非常親近的粘在一起,我卻發現,這是更適合我的相處模式。

所以,我選擇了孤單、孤僻的自由生活。

獨自一人的孤僻日子過久了,當然會覺得無聊,且在腦袋裡自言自語的時間變得很多,如果好好把腦袋裡的對白記錄下來的話,應該可以變成一本長篇小說。不知道誰要看就是了。不過,如果遇到久未見面的友人,我的話闸子就開了,我會像以前的我一樣,止不住的一直說話一直說話一直說話,好像好久沒好好跟人聊天的我需要趁這時傾瀉而出,如同夏季的午後雷陣雨一樣。

「跟你說,我之前曾經到黃大仙廟算命喔。」我端著馬丁尼酒杯,一邊攪拌杯子裡的櫻桃,一邊對寇特妮說。

有著烏黑秀髮細長眼睛的寇特妮是日裔美籍第二代,在加州出生長大,後來伴隨男友到紐約工作,跟那時也在紐約工作的我認識,成為好友。寇特妮的男友史丹是香港人,兩人在交往多年後結婚,而這次史丹帶著爸爸媽媽回香港探親,寇特妮便跟著過來觀光,也趁機跟我碰面。

離開紐約三年了,我與寇特妮也三年沒見,所以我們唧哩瓜拉的聊著對方的近況,說著年過三十但是身為亞州人所以有不老臉所以常被認為是小孩子而不受外國老板或是客戶重用的有苦難言,或是到中國旅行看著兵馬俑覺得好震撼可是旁邊有人吐痰到腳邊也好震撼,或是以前公司那個瘋女人還在嗎是不是更瘋癲了……。我以快轉的速度說著好像完全不搭嘎的話題,寇特妮則一直笑著回應,接收我的無限放送。

話題從工作、旅行、生活、文化沖擊,來到愛情上。我的愛情。啊我的愛情,讓我告訴你黃大仙那裡的算命師所說的吧寇特妮。

「那個算命師是用八字算的,我還得打電話回台灣問我媽我到底是幾點生的才行。」我一點細節都不遺漏,以我一貫的方式說著故事。

「我只記得我是子時生的,不知道明確時間。算命師說幾點幾分很重要,半脅迫的逼我打長途電話回家。好不容易拿到生辰後,他研究了我的八字,然後說,『你 . 會 . 很 . 幸 . 福』。哇, 我是好命人,我會幸福啊。我這樣想著。」我搖頭晃腦的說。

「結果,我誤會了。算命師的普通話不太好,所以他說的其實是香港話的『辛苦』,音跟幸福很像所以我搞錯了。啊!!!」我慘叫著,聽得懂粵語的史丹則在一旁噗哧笑了出來。唉,幸福辛苦幸福辛苦幸福辛苦幸福辛苦.......差一點點差很多欸。我果然應該好好的學廣東話,才不會出這種烏龍。

「算命師說,我這個人的流年跟人家相反,所以要很努力才可以獲得東西。這點很準啦,我不是啣著銀湯匙出生的,也沒啥偏財運會中獎,不管是課業或是工作,我都得很努力才能得到想要的東西。所以是的。我是辛苦努力的人。」我一邊說,寇特妮則在一旁點頭。她很清楚我之前在美國工作時的努力,以及被公司裡的瘋女人折磨時的辛苦。

「後來,他又開始看我的姻緣,也是我最想要知道的東西。算命師停頓了一下後,皺著眉頭。 」我停頓了一下,也跟著皺了眉頭。

「他說,你沒有那個......。」

「哪個?」寇特妮問。

「沒 . 桃 . 花 。」我緩緩的,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唉。其實沒桃花這件事我從小就知道啦。不是我自誇,雖然沒化妝時黑眼圈重得跟熬夜好幾天或是吸了毒一樣,但是我自認長得不差,衣著打扮也總能引人注目 (不是太醜的那種引人注目),談吐什麼的也很得體且不無聊 (這很重要),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男人緣很差。身邊雖然有很多哥兒們的好朋友,可是僅此而已,很少跟他們發展成另一種關係。偶爾有一些男人闖入我的生命,但是多半短暫停留,沒一會兒就消失了。有時我會想,這些來找我的男人多半是花花公子,戀愛經驗豐富且桃花很強那種,大概是因為他們的桃花太強大了,才得以衝破我這個「無桃花」的結界,過來晃一晃吧。

所以,我三十幾歲的人生中,有男友的時間加加總總大概不到兩年,比率非常低。會這麼習慣自己一人,總是獨來獨往的,也是這樣訓練出來的。

「算命師說,我二十六歲的時候有個結姻緣的機會。可是我二十六歲時根本沒男友,哪來的姻緣啊。」那時我皺著眉頭,開始覺得這是個半仙。

「『你確定你沒有?』算命師說。我就瞪著他說『你不是說我沒桃花嗎』。切。」不確定當時到底有沒有對算命師切一聲,不過懷疑的眼神一定有顯露。

「他就接著說,錯過了也沒關係,因為以我這個強硬的個性,那時候結婚也會離婚,所以叫我要有耐心,等下一個時間點。所以我問他,那我下一個姻緣點是何時?」

「何時?」寇特妮跟老公史丹同時問。

「四十六歲的時候。四 . 十 . 六 !!!!!! 我現在三十六,所以還要十年欸。那時候我都成為老女人,滿臉皺紋乾巴巴像個枯樹幹一樣,怎麼拍婚紗照啊。」我慘叫著。我之前跟另一個朋友提到這個,他建議現在先自己拍一拍,之後再把男生PHOTOSHOP合成進來。實在是很蠢的建議,不過仔細想一想其實蠻可行的。

「不過後來算命師說我這個人是打工女王,不怕找不到工作,所以以後的經濟狀況會很不錯。我看,賺的錢就那去整型好了,那到四十六歲還是看起來像三十六歲,男人就搞不清楚我幾歲,哇哈哈哈。」我大笑著,馬丁尼杯中的液體隨著我的手勢搖晃,差點溢出來。

「欸,你不要亂搞喔。不准去整型!!!」寇特妮癟著嘴,義正嚴詞的說。

「嘻嘻。」我繼續傻笑。不正面回答。

「不過啊,算命師跟我說四十六歲才嫁得掉的時候,我超震撼的,所以連男方打哪來的,黃種人還是白人還是黑人還是紅人,都忘了問。」 其實四十六歲才嫁得掉,那時候大概也不會管男人是什麼國籍什麼人種了吧。是男人就好。

這個算命的故事我告訴很多人,得到的回應很不同。因為我問她八字所以知道我去算命的老媽,當天立即打電話來詢問結果,得知我四十六歲才嫁得掉,她不難過反而挺開心的。我媽以為我要孤單的終老一生,所以她覺得有嫁掉就好,幾歲才嫁的不重要。某位台灣友人聽完這故事,知道算命師叫我要有耐心,四十六歲嫁掉時才會跟另一半白頭偕老,他的回應是「可能是嫁給老頭,所以會白頭偕老。」外國同事們的反應大多很正面,有人說「太好了,那可以再玩十年!!!」或是「可以找小狼狗欸,讚。」

「我比較喜歡外國同事的這種正面想法。」我告訴寇特妮。寇特妮吃吃的笑著,喝掉手邊的雞尾酒。 

Cocktail  

這時候,我的目光穿過寇特妮的肩膀,看到她身後的人。晚上十一點多了,酒吧裡的人滿到快要溢出來,而這位白人弟弟 (應該是弟弟吧,現在要在酒吧找到比我老的男人實在不多) 正擠在寇特妮身後的吧台,一隻手肘撐在擡子上,另一隻手則指著我們兩的酒杯,試圖越過嘈雜的人聲問調酒師這兩杯粉紅色的飲料是什麼。

「那是法國馬丁尼。」我高聲的說。因為喝酒而微醺的我顯然話更多了,也更和善,好像當我走在充滿陽光與綠意的夏日街頭,會心情很好的走向正站在街頭露出茫然表情的路人,問他們是不是迷路了需不需要幫助一樣。

「法國馬丁尼啊,那也給我一杯吧。」白人弟弟看著我,泛起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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