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空呈現某種灰藍色彩,外加厚厚的,好像髒掉的棉花糖似的雲層。不過,即使如此,雨卻一滴都沒落下來。

「太好了,逛街的好時刻!!!」我拉起窗簾,開心的對著還一臉睡眼惺忪的小雨跟玲玲說。她們在香港的這幾天都是撐著傘,提著大包小包的在雨中行走,非常狼狽。在香港的最後一天終於可以輕鬆的觀光了。

我帶著兩個觀光客,在銅鑼灣的巷弄中穿梭著,在精品店中把玩可愛小玩意,或是到服飾店、鞋店任意的試穿,並利用逛街的時間聊天,說著以前認識的誰誰誰是不是還在紐約,或是誰誰誰回到台灣現在在做什麼工作,或是聽我介紹香港的文化、生活、職場、好吃好玩的東西。

觀光客們選購商品的時候,沒打算買東西的我便拿出手機,檢查有沒有簡訊或是郵件通知。這時後,我看到公司的郵件信箱出現了一個陌生人寄來的信。

「嗨。這是查爾斯。昨天你在酒吧遇到的英國人。如果有空的話,要不要一起去喝杯咖啡? 這是我的電話……。 」信件中簡短出現了幾句話,以及一串數字。

「昨天那個男生寫信給我了欸!!!! 」我興奮的跟小雨說。正在試穿鞋子的小雨,抬起頭,給了我一個微笑。

「我來回信給他。」我沒等小雨回話,開始快速的在手機屏幕上按了起來。查爾斯遇到我的隔天就跟我聯絡了。他沒有等三天,沒有玩等待遊戲。查爾斯的信件非常直接了當,沒有什麼語氣不明需要我猜測的地方,所以,我可以以同樣的方式對待查爾斯。我不需要等待,我可以順著我的心情來即時反應,同樣的以明確的語氣明確的句子回覆他。應該是這樣吧。

「查爾斯你好,很高興收到你的來信。我的朋友還在這裡,不過他們傍晚就離開香港了,到時可以跟你出去。以下是我的手機號碼……。」

回信後,我立刻想到,其實我應該要傳簡訊給查爾斯的。用郵件感覺很正式,且不確定他是不是可以隨時上網收郵件。所以,我又傳了一封簡訊給他。很快的,我收到查爾斯的回覆。就這樣,我有了個周六晚上的約會。

 

星期一到公司後,我告訴阿貓這件事。阿貓對於我主動給人名片留下聯絡資料,還迅速去約會的行為,感到很滿意。他似乎也覺得在這種狀況下,等待遊戲不需要遵守了。「那你們去哪了? 該不會又去閨房吧。」阿貓問我。

「我去了林克。在石板街上。查爾斯約的。」我說。

我沒去過林克,還得先上網查了才知道位置在哪。抵達林克的時候,我剛好遇到查爾斯。我對他笑了笑,叫了他名字, 然後一起走進去。這時候查爾斯說,「我同志朋友介紹的,聽說這間酒吧對同志很友善。」查爾斯停頓了一下後說,「我…x*%#w…gay的。」

什麼? 你說什麼? 你是說「你是gay的」,還是「你不是gay的」? 為什麼重點字我沒聽到? 再說一次啊? 只可惜,查爾斯沒有重複一次,他只是一邊笑著,一邊走進林克,而我,就這樣一整晚都在想著查爾斯到底是不是同志 。

「你幹嘛不問他? 這很重要誒。」阿貓說。

「不好意思啊。那一秒沒立刻問,之後就不好意思了。」我說。我也很懊悔沒立刻問。「那時我就想,算了,我妝都畫好了,洋裝都穿在身上,人也已經在這裡了。如果他是gay的話,我就當做交個朋友,跟人喝酒聊天就是了。反正多認識一個人也不錯。」

總之,我進入了林克,跟查爾斯一同坐在靠近吧台附近的一個軟呢絨沙發座上,研究了一會兒酒單,然後各自點了不同的調酒。我們總共在林克喝了三杯酒,而這三杯酒的時間,查爾斯告訴我他的背景故事。全部用中文說的。就像查爾斯傳給我的簡訊一樣,都是中文。雖然文法、用字、發音不一定準確,不過理解上來說沒有問題。

查爾斯來自伯明罕,那是英國的第二大城。查爾斯喜歡想事情,喜歡分析道理,研究萬物,所以他專修了哲學,拿到碩士學位,也差點念了博士。不過後來,查爾斯對財經起了興趣,再加上唸書花了很多錢,得工作賺生活費跟學費才行,所以暫停了學業,開始研究股票,分析政治、選舉、環境等各種因素對於股票市場的影響,也投資了不少。

「有一次投資失敗,錢都沒了。就像是把鈔票全都放在房間裡,一把火燒掉一樣。一片焦黑,全部沒了。」他說。一邊發出笑聲。不確定是真的在自嘲,還是其實對於這個失敗耿耿於懷。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查爾斯沒有因此而放棄財經之路,所以開始當記者,寫財經相關文章,還為了要分析亞洲市場而搬到上海去。為什麼要住在上海,而不是比較自由,且是亞洲金融中心的香港呢?

「因為我覺得共產國家很有趣。」查爾斯說。「共產國家常常有很多違背常理的事情出現。像是土庫曼,你知道那個國家嗎? 」

我搖搖頭。感覺有聽過這個地方。是在東歐還是非洲嗎?

「那是一個在中亞的共產國家,裡面有獨裁者的那種。之前有個叫做尼亞佐夫的獨裁者,他自稱為土庫曼之父。尼亞佐夫當上總統後,用了很多手段讓自己的首領地位屹立不搖,他甚至還修改了憲法,讓自己可以終身當總統。厲害吧。獨裁者大部份都很自戀,所以尼亞佐夫規定全國人民吃飯前都要祈禱總統身體健康,還在整個國家放了好多他的雕像,他甚至還製作了一個金色的雕像,會跟著太陽的方向旋轉,像向日葵一樣。哈哈哈,你看,是不是很瘋狂? 」查爾斯大笑了起來。

「共產國家真的很有趣。如果北韓開放的話,我大概就會搬到哪裡。住在哪裡一定可以看到很多很奇妙很瘋狂的東西。」他繼續說。並一直持續的微笑。好像那是他的夢想家園,只要到了北韓,一切美夢就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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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除研究財經,以及有很多瘋狂事情發生的共產國家之外,你假日都在做什麼? 」我問。

「我不喜歡去海灘。因為我不喜歡曬太陽。」查爾斯說。難怪他皮膚這麼白這麼嫩,比我這個女生還細緻。

「我喜歡看書。還喜歡打電動。」查爾斯說。毫不遲疑,毫不遮掩的。「我買了一個四十二吋的3D電視。拿來打電動用的。不過我的新家還沒整頓好,沙發還沒買,所以沒辦法很舒適的看電視或打電動就是了。」

「你現在住在哪? 」

「銅鑼灣。時代廣場對面的巷子裡。從我家的窗口可以瞥見時代廣場那棟樓喔。」

「銅鑼灣啊。那裡人好多,感覺好擁擠,很容易讓人有窒息感。不過生活機能跟交通都應該挺方便的。」

「對啊。幾個月前我剛到香港時,找房子找了好久。我那時給自己的預算只有三千元,結果後來發現這預算太低了,選擇不是很爛就是很少。」

「三千? 這是香港誒。不是中國!!!」我喊著。我住在上海時,房租都不止三千。

「對啊。」查爾斯摸著頭,撥了撥捲曲的金髮,有點不好意思的說。

「有一次,房屋仲介帶我到灣仔的莊士敦街附近看房子。那間公寓啊,入口樓梯被夾擠在兩間店面之間。左邊的店面是酒吧。很髒很亂,感覺有很多老鼠在裡面竄的那種老舊酒吧。右邊的店面是妓院。這樣說可能太直接,不過你知道的,就是有很多老女人站在門口問你要不要來一下的那種地方。雖然樓上的那間公寓不差,價錢也很便宜,不過我想一想,還是搖搖頭,拒絕了。即使我再省,還是無法接受每天得走經過髒酒吧跟妓院才可以回家這件事。」

「哈哈。不過,這樣的地方有時候反而安全喔。因為公寓門口有很多人幫你看門。」我笑著說。「我以前住在紐約的時候,公寓雖然是在格林威治村,是個蠻好的區域,不過我住的那條街上面都是酒吧、情趣商品店、刺青店等。感覺很髒亂,龍蛇雜處。可是這條街即使到很晚了都還有人,所以我不用擔心回家時得走在無人的暗巷。還有,我家樓下的刺青店,店門口總是有長的很像神燈巨人的黑人保鏢看守著,所以我好像有自己的私人警衛一樣,非常安全。」

不過,查爾斯最終還是選了相對正常一點的地方,住在銅鑼灣,有著可以看到時代廣場大樓的窗口,以及即將成為電動間的長型客廳。如果他住在那間有著不太正常的入口的公寓的話,現在應該會有更多故事可以跟我分享了吧。

「你多久回英國一次?」

「不常。我在伯明罕沒什麼家人了。唯一剩下的是一個老阿姨。所以若是回英國,只是見見朋友而已。我有一個哥哥,他大我很多歲,現在住在曼谷,在那裡娶了個泰國老婆。」查爾斯說。「我還蠻擔心我哥哥的。我總覺得我可能以後要養他。」

「為什麼?」

「他現在沒工作啊。他本來學的是電腦工程,後來被裁員,結果他也沒積極找工作,就這樣無所事事,整天待在家裡打電動。」查爾斯皺著眉頭說。所以…..查爾斯的哥哥跟他一樣,都是愛打電動的宅男吧。「不過幸好泰國的生活費很便宜,所以應該可以這樣過一陣子還不會有問題。」

「誒。你想要換一家酒吧嗎? 」查爾斯突然這樣說。我們桌上的酒杯不知何時已經空了。

點頭同意後,我倆起身,沿著石板街往上爬,走到荷里活道。已經超過午夜了,街上的人卻有增無減,大家都往同一個方向走去。蘭桂坊的方向。我跟查爾斯站在街角,猶豫著要上哪。最後查爾斯說話了。「 往那個方向的話,大部份的酒吧的人很多,會很吵。我們去『環球』好了。現在那裡人應該不多了。」

環球是位在蘇活區的一間德國酒吧。蘇活區是商住混合區域,所以那裡的酒吧不會營業到太晚,以免影響附近住戶。也因此,那裡的酒吧過了午夜後,人潮會慢慢減少。人群都移到雲咸街跟蘭桂坊了。查爾斯選擇了一個可以好好聊天的場所,而不是有著震耳欲聾的音樂、擁擠的人潮,只能搖晃著身體,撫摸著對方的地方。

環球裡的人果然如同查爾斯所說的,所剩不多,偌大的酒吧裡只剩下不到五桌的客人。我們隨意找了個座位坐下來,點了本以為會很甜膩,結果很清爽的草莓馬西多酒,繼續聊天,直到酒喝完了,酒吧裡的客人也只剩下我們這一桌了才離開。

「你要怎麼回家? 」查爾斯問我。

「叫計程車吧。不然手扶梯已經停開了。」我說。半山扶梯只有開到午夜十二點,現在已經兩點多了。

「我可以陪你走回去。」查爾斯說。

「誒……好啊。」我猶豫了幾秒才答應。我並不是對於查爾斯要陪我這件事情感到猶豫,而是,我好累喔,我想要坐計程車,不想要爬好幾百公尺的上坡路回家啦。不過,查爾斯這麼紳士的提出送我回家的要求,不答應過意不去。

我跟查爾斯走到些利街,走在已經停開的手扶梯旁的階梯上,往上坡的方向走去。深夜時刻的些利街好安靜。沒有亮晶晶的酒吧或是餐廳的霓虹燈閃爍,沒有站在外頭一邊喝酒一邊抽煙然後談笑風生的人群,現在的些利街,只是帶著依然還未散去的濕氣,沉靜的夜色,以及我跟查爾斯不間斷的談話聲。

然後,查爾斯牽起了我的手。一直靠在我旁邊走的查爾斯,很自然的,不是很用力但是非常確實的,握住我的手。

 

「那…..他到底是不是gay啊!!!!! 」故事聽到這,阿貓大叫了出來。

本來只聽得到細碎交談聲、規律的鍵盤敲打聲,一切都呈現和諧但是無趣的工作空間,突然被阿貓的聲音給打亂了。不少人從電腦螢幕後頭抬起頭,看了阿貓一眼,以及在一旁試圖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我,然後又低下頭,繼續原本的機械式工作。

「小聲一點啦。」我瞪了阿貓一眼,然後繼續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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