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年回台灣過節的時候,我的小姑姑送我一樣禮物。「你上次不是說因為常在外面旅行,比較容易遇到東西嗎?」小姑姑說。上次指的是她陪我一起去找通靈表姐那次。

打開禮物包裝,我看到兩個漂亮的白色皮套,皮套中各自裝了兩個裱在鐵片上的圖像,一個圖像是觀音像,一個圖像是佛經.兩個圖像都畫得很精緻很漂亮,且他們的表面有塑膠塗層,所以可以防水。

「這是跟我們社團的人一起買的,你帶在身邊,可以比較心安。」姑姑說。

姑姑真是了解我,知道我喜歡漂亮的東西,所以即使要給我護身符(這東西應該是護身符吧),也挑了外觀漂亮的。就這樣,這兩個護身符便跟著我回到香港。不過我倒是沒把它帶在身上,而是放在客廳的側桌,直到有一天,琪琪跟我說,她的通靈表姐這週到香港玩,我才想起這件事。

「我帶表姐去中環,去了文武廟。表姐說文武廟很靈欸,因為她一走進去,神明就一直跟她說話。不過這邊的神明說的是廣東話,所以表姐只能跟他們說她聽不懂啦。哈哈!!! 」琪琪說。「然後啊,這次跟她一起到香港來的是一個小孩子神,可能是三太子之類的,結果我們逛到擺花街那間英國糖果店的時候,那個小孩神就大叫說『全部買下來!!!!! 』」。

小孩神明好可愛喔。希望表姐有買幾顆糖給他吃。

「欸對了,我姑姑給我一個觀音像,需不需要拿去廟裡過火還是怎樣啊? 」我突然想起在家裡沾灰塵的佛像,便拍了照,傳給琪琪,請她幫我問表姐。不過那時候通靈表姐已經在回台灣的飛機上,所以我幾個小時後才收到琪琪的回覆。

「欸……這比較複雜,所以過幾天我跟你一起到文武廟,到時候我們打電話給表姐,她會教你怎麼弄。現在咧,你先找個紅紙,比如紅包之類的,把佛像放到紅包裡,再找個木盒子把紅包放進去,並且用個重的東西比如石頭之類的把紅包壓住,然後盒子蓋起來。」琪琪說。

為什麼要用紅紙包住,還要用石頭把它壓在箱子裡,好像封印一樣呢? 躺在床上的我,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不過我迅速告訴自己不要亂想。我一個人住,夜深人靜的想這些有的沒的只會讓我睡不著,還是趕緊睡吧,過兩天再去文武廟就是了。

隔天早上,當我還悠哉的坐在地鐵中滑手機的時候,琪琪傳了簡訊給我。「你今天會很忙嗎? 」琪琪說。

「有一點。下午有人要送我訂的除濕機到我家,所以我得早上把公事處理好,才能早點回家。」我說。

「那妳今天事情處理好後,去文武廟吧。昨天晚上太晚了,所以我不敢跟你說,怕你睡不著。」琪琪頓一下後說,「表姐說,那個佛像被附了不好的東西,所以得處理掉才行。」

「噢是這樣。」我很冷靜的說。「其實你昨天晚上跟我說要把它包起來放到箱子裡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了。那晚點我直接打電話給表姐,問她要怎麼處理吧。」

忙碌的早上過去了。下午回到家裡,除濕機也送來後,我便找到那兩個護身符,帶到文武廟去,並打電話給表姐。

「你先看一下廟裡的金紙是怎麼燒的。是自己燒還是廟裡的人幫忙燒? 」表姐說。

老實說,我們家並不是非常虔誠的佛教徒 (或是道教徒?),所以到廟裡拜拜的流程,要先從右邊的神明開始拜還是從中間還是從左邊,拜拜要用幾支香,跟神明說話時有沒有什麼台詞需要說的,我都不清楚。而現在我人在香港的廟裡,廟裡的工作人員都是說廣東話,連神明都是說廣東話,而聽跟說廣東話的能力都不太行的我,只能用眼睛觀察,試圖了解這裡的拜拜習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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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有些人買了一把香、一疊金紙,香點好後,捧著金紙一起去拜神明。然後呢? 接下來,金紙要怎麼處理? 我沒有看到有人在燒金紙,至少在廟外頭的金爐旁,沒有人正把金紙丟進有著熊熊烈火的爐子裡。不過我倒是看到金爐旁有一個鐵桶,裡面放了不少捆著的金紙。

「應該是拜完後,把金紙放在桶子裡,讓廟裡的人拿去燒。」我回覆表姐。

「你那個佛像是錶在鐵片上對吧。那你把鐵片拆下來,因為鐵片無法燒。之後再把佛像綑到金紙裡頭,然後放到金紙桶裏。」表姐說。

我看著金爐的外牆貼著的公告,上頭寫著這裡只能燒金紙,金紙之外的東西不能燒。廟裡的規定倒是可以理解。這金爐這麼大,蠻有可能會有人把它當作焚化爐,把家裡不要的東西帶來這裡燒掉。像我一樣,正準備燒掉不知道被附上什麼東西的佛像。

我找了個沒人的角落,把佛像從皮套裡拿出來。貼著佛像的膠片跟鐵片黏得死緊,不是徒手可以拆開的。得用工具才行。好。回家吧。沒有別的方法。我得把這件事情處理掉才行。今天就得處理掉。

快步走回我住的公寓,快步爬上四樓回到家裡,然後我從櫥櫃中翻出工具盒,找到鐵鎚跟螺絲起子。我得找個縫隙把扁頭螺絲起子插進去佛像膠片跟鐵片之間的縫隙,把它敲開,分離。

嘣!嘣!嘣!我坐在地上,緩緩地敲著佛像鐵片。

嘣!嘣!嘣!「不要隨便在路邊買神像。因為你不知道那有沒有被附上什麼東西。」表姐剛才這樣告訴我。

嘣!嘣!嘣!我坐在地上,緩緩地敲著佛像鐵片。我想起電影The Shawshank Redemption (台灣翻作「刺激一九九五」) 裡頭,被陷害而入獄的安迪,拿著石塊趁著暴雨打雷時,用力敲著污水排放管道然後逃獄的畫面。

嘣!嘣!嘣!我坐在地上,緩緩地敲著佛像鐵片。我也在逃離什麼嗎?

嘣!嘣!嘣!「你會不會害怕? 」表姐剛剛問我。「不要一直想它喔。 你越想它,它越容易留下來。」表姐說。

嘣!嘣!嘣!我坐在地上,緩緩地敲著佛像鐵片。我又想起另一部電影。The Skeleton Key (台灣翻作「毒鑰」)。好久以前的電影了,那是凱特哈德森主演的驚悚片。片中,她到某個地方當看護,遇到一連串恐怖靈異事件,因此在房間四周灑鹽,並對著自己喃喃自語說,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這一切都是假的。片中的壞人便說,當你開始灑鹽的時候,就代表你相信了。

嘣!嘣!嘣!表姐說,不要一直想著它。

嘣!嘣!嘣!它到底是什麼?

嘣!嘣!嘣!昏暗的午後陽光透過百葉窗灑進客廳,空間似乎瀰漫著某種氣息或是染上什麼顏色,而使勁敲打著鐵片的我,額頭冒出汗水,也有了昏昏沈沈的感覺。好像我的腦袋也被染上昏黃的色彩似的。

嘣!嘣!嘣!表姐說,不要一直想著它。

嘣!嘣!嘣!當我開始把佛像放到木盒子裡的那一霎那,這個「它」,這個「想法」,就已經植入我腦袋裡了。我早就無法告訴自己它不存在,我一點都不在乎,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在我身上。現在的我,只能持續敲打著佛像鐵片,努力的掰開膠片,努力完成任務,把這件事情做個了結。

嘣!嘣!嘣!鐵片跟膠片分開了,而印製著佛像的紙片早已跟膠片結為一體,無法分開。就這樣吧,反正塑膠燒得掉,只是有點小污染就是了。地球請原諒我的自私,我得把這塑膠燒掉才行,麻煩幫我消化一下。

我擦了擦汗,喝了水,然後帶著被我肢解的佛像鐵片跟膠片,回到文武廟,跟廟公買了一包香跟一捆金紙,然後照著表姊教我的指示,到神壇前跟神明打了聲招呼,告訴他們我身上有個從台灣帶來的東西,希望神明幫我處理掉。然後,我把膠片夾入厚厚的金紙疊裡頭,用橡皮筋綑緊這疊金紙,走到廟外頭,把這疊金紙放到香爐外的金紙桶的底層,讓它隱入其他金紙堆中。

至於拆下來的鐵片,以及原來放置這佛像的皮套,不能丟在自己家裡的垃圾桶。表姐說,你去找個人多的公共場所,丟到那裡的垃圾桶中。

我走到前一份工作所在的辦公樓。我很了解那棟樓,那棟樓靠近地鐵站,一樓有好幾個出口,還有警衛很少巡視的過道走廊,所以我可以輕易走進裡頭,隨手丟什麼東西到垃圾桶中,也不會被人看到或被人質疑。就這樣。我以前工作的辦公樓垃圾桶,接收了這份我不想要也不能要的東西。

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暗了。我筋疲力盡的癱軟在沙發上,打開電視,讓家裡有聲音。這時候,我的朋友姍姍傳了訊息給我。姍姍是台灣人,住在上海,是我們公司的上海辦公室的同事。

「你今天沒上班喔。」姍姍問我。

「有人要送除濕機到我家,所以下午就請假回家了。」我說。我現在無法跟珊珊說我到底回家做了什麼事情。過幾天吧。等我的昏黃腦袋開始清澈之後。

「你有沒有看過一個恐怖故事? 」姍姍說。為什麼現在要跟我說恐怖故事? 我不要聽!

「就是有個人,不知道其實他家裡還住了另一個人………。」姍姍似乎沒看到我說我不要聽的訊息,持續打著字,而這些詞句一直從我的手機螢幕中跳出來。啊!!!!!!!!

「不要說了!!!!!!我說我不要聽!!!!!」我再次迅速打著字,希望姍姍可以停下來。終於,姍姍停止她的恐怖故事,開始說公司的八卦,誰今天要幹了什麼蠢事,誰又惹惱老闆了……。

我瞥了一下手機螢幕,任由姍姍持續自言自語,然後把目光放在電視螢幕上。這時,我看到我的電視前面擺的一個木雕。那是我在緬甸的一個廟旁邊買的女神像。

唉。我嘆了一口氣。然後拿起手機,拍下女神木雕,發給表姐。

表姐……可以幫我檢查一下這個木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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