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先聲明,這不是一個愛情故事,而是一個充滿汗水與淚水的故事。也不是一個一夜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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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你,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你想要是『很笨然後很快樂』,還是『很聰明但是很不快樂』?」星期三的下午,小克轉過頭問我。我聽到他剛剛跟大克在討論這個問題。我的目光從電腦螢幕移開,一臉嚴肅的看著小克,「關於這問題,我需要先釐清一下。」我停頓了幾秒,繼續說,「我很笨的時候,也很正嗎?」

「哈哈哈哈!」小克大笑起來,並對我豎起大拇指。「大克大克,你有聽到蘇菲亞說的嗎?」小克轉過身向大克轉述我剛說的話,大克在辦公桌的另一頭也挑起眉毛揚起微笑。

我在這間辦公室已經工作六個月了,跟大家都很熟,也很自然的融入這些外國人當中。而到了這邊一陣子後,我也發現,小克與我在個性上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尤其是在嘴賤罵人這方面。小克就像是我的孿生兄弟一樣。只不過他有著白人的長相,以及棕色的龐克造型短髮,總是穿著過時的寬管牛仔褲(我實在不願意說那是喇叭褲),還是個講著奇妙英文口音的蘇格蘭人。小克也很輕易的發現我們之間的共同性。畢竟,若我們個性相似的話,我會發現我們的共同點,他當然也會發現啊。

某個周五晚上,我們又到常去的酒吧VodkaBar鬼扯,聊到辦公室的離職同事及現存成員,小克對著捷特說,「薇薇安離開了,但是我們有一些很有趣的新成員。比如賈姬,她總是很開心,可以平衡我們的暴戾之氣。還有,我們也有蘇菲亞了。」小克嚥一下口水繼續說,「你知道嗎?如果我生在台灣的話,我就會是蘇菲亞。」捷特用著奇妙的眼神看著他,「什麼意思?什麼叫做你會是她?」我完全了解小克說的是什麼。我們是心靈相通的孿生姊弟啊。其實我也曾想過,如果我生在蘇格蘭的話,大概就會成為小克吧。

這半年來公司有許多人事變動。第一波變動是我們亞洲區的總裁貝爺被炒了。貝爺是個和藹可親的英國老爺爺,我曾見過他幾次,甚至還跟他一起唱過卡拉OK。當時他很開心的點了Lady Gaga。並不是因為他想要唱,而只是因為單純喜愛女神卡卡。沒人敢挑戰女神卡卡,所以我就把麥克風接過來,開心的唱了Bad Romance以及Paparazzi。貝爺聽了龍心大悅,就說以後女神卡卡若開演唱會,他要買票請我去聽。不知道被炒掉的貝爺記不記得這件事。不要忘記我的演唱會門票啊。

貝爺被炒了之後,美國總部派來空降部隊,長得很高的義大利籍美國人米榭。米榭的來臨讓許多人的心情開始動盪不安。「許多人」指的是那些在公司作亂的人,也就是湯大大家族。貝爺跟湯大大是好哥兒們,以前互相罩著對方,一起統治亞洲區,甚至野心很大的想要脫離美國總部,成為獨立的公司(但是依然打著我們的原來國際公司名號,這樣比較好招搖撞騙)。貝爺的計畫被發現了,也慘遭砍頭。

現在,最大的頭都被砍了,這些下屬們的頭還能保嗎? 尤其是美國總部就是知道這些人一直在亂搞,才會做這麼大的動作的。記得貝爺被斷頭的時候,我剛好也想要請調香港辦公室,當時珊姐就對我說,「現在換了大老闆,我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都不敢有什麼大動作。所以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調過去。」我看著珊姐,她一邊說話一邊神經質的用手指纏繞著她的烏黑長髮,而那撮頭髮好像一尾黑蛇一樣在她的指縫中鑽動。感覺很噁心。「若是你行的正坐的端的話,有什麼好怕的?我申請調職是在各個考量上對公司都是一件好事,有什麼不敢提的?是你們這些人作惡多端所以才會害怕吧。」我在心理回著珊姐。

三個月後,我成功調職到香港。又過了三個月,珊姐辭職了。聽說珊姐被米榭叫去,非常嚴厲的對她說,雖然她的職位是副總裁,但是其實她的經驗及能力根本不及這個地位。幹得好啊米榭。

身為意氣風發的珊姐,以及這個國際設計公司最年輕的副總裁,卻被這樣訓話,臉要往哪放?但是珊姐知道,時代已經不一樣了。湯大大王朝已開始走下坡,在這個改朝換代的時候,她只能忍氣吞聲。知道她再也無法在這家公司為非作歹後,珊姐決定另闢出路,轉向上海的一家開發商工作,繼續去催殘她的未來手下。珊姐離開後,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正值耶誕假期來臨前,湯大大也辭職了,帶著他的兒子們,司萊以及奧利奧,到另一家國際公司工作。就像當初他帶著他的家族成員離開那個三個英文字母縮寫的國際公司來到我們公司一樣。

當我聽說珊姐要走的時候我都要哭了。我的噩夢、我人生中最邪惡的敵人終於要離開我的生命了。我好想要跑到維多利亞港邊放鞭炮慶祝喔。而當大克得知湯大大要帶著司萊離開我們公司時,暗示小克這個消息。小克聽到後也快要哭了。他眼睛噙著淚水對大克說,「你說的是真的?你不能騙我,你絕對不能騙我!你騙我的話我會心碎!!!」小克被湯大大以及司萊摧殘很久了,之前被他們搞得每天加班,最後心情很差的只能脹紅著臉在辦公室偷喝威士忌以消除怒氣。其實不只小克,湯大大家族離開這件事讓很多人都想要放鞭炮。我們一起團購買鞭炮去海邊放算了,可以來個冬季的煙花晚會。

Firework

湯大大家族離開,也代表亞洲辦公室成為無頭蒼蠅。美國總公司因此派了一個高階主管來接湯大大的位子。這個人是方大大。方大大是個美國人,瘦高的他剃著很短的平頭,讓灰白的短髮貼著頭皮以掩飾禿頭的傾向。方大大的背景是景觀建築,之前在聖路易斯辦公室工作。聖路易斯辦公室是我們的總部。不知是否因為總部有許多頭頭一直卡著位,或是因為本身能力的問題,所以方大大在那邊並不得志。方大大決定轉向亞洲發展,一起分這個大餅。方大大本想要接手珊姐的位置成為上海辦公室的頭,沒想到,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方大大來到亞洲的時候剛好湯大大辭職了。就這樣,方大大的人生突然大轉向,接下了這個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大升官成為我們公司的城市規劃部門亞洲區總監。

我們對於這件事情並沒有太多意見。因為,湯大大家族是我們的夢靨,沒人可以比他們更糟了。所以不管新來的人是誰,是好還是壞,都不可能更糟了。我們非常樂觀的這樣想著。

我們的日子在湯大大家族離開後變得非常的快樂。去除脫離邪惡的統治本來就是快樂的事以外,另一個原因是因為湯大大在他正式離職日的六個月之前就開始計畫跳槽,所以他跟司萊沒再接新案子,一直裝作他們現在正在做的這個東南亞的案子是全世界最重要的案子,他們需要全心投入。這案子的設計費很高,也是一個引起許多人關注的大案子。只不過,這個案子應該要在六個月內完成,但是湯大大他們卻一直拖,一直改設計,或是改一些根本沒必要改的東西,比如在星期五的下午五點決定更改整本設計報告書的格式,並要求大家在星期一早上交出來。即使原本的報告書格式才是合約上所要求的,而湯大大要求的格式只是他個人喜歡的。湯大大與司萊在這個設計案上的拖延不只幫他們爭取找新工作的時間,也把這個案子的設計費都燒光了。當然部門中的人都不知道他們打的算盤,只是被他們折磨的心情變很差。早就該結束的案子一直不結束,大家像陷入永無止盡的輪迴地獄一樣一直在作一些沒有意義的事。小克開始酗酒,大克開始打算回澳洲,有許多人因為不爽而辭職了,包含薇薇安及雷特。這一切都是因為受不了莫名其妙的管理方式的結果。湯大大家族離開後,我們沒有新案子可作,只能緩慢的收拾他們留下來的爛攤子。不過大家都很開心。因為我們可以好好的享受這個優閒,並迎接年末假期的來臨。

至於新來的方大大,我的直覺讓我對他抱持懷疑態度。也不能說是懷疑,只是覺得我似乎不能敞開心胸跟他說話。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的聲音的關係。他的聲音很扁。跟他說話的時候總覺得他的聲音傳自遙遠的房間另一頭,傳不到我的耳裡。這就是所謂的不對tone嗎?

「我今天坐在方大大的辦公室跟他談事情,突然覺得他好像那個John.....John什麼的。」我坐在Vodka Bar,一邊啜著馬西多雞尾酒  (Majito) ,一邊搖頭晃腦的跟小克說。我突然想不起來這個John的姓,那個名字就卡在我的腦袋的某一個角落,差一點點就可以落到我的嘴邊。可能是酒精影響了我的無敵記性了。

「John Malkovich。」小克淡淡的說。

「對!就是他!!! 」我開心的喊著。約翰. 馬可維奇是一個美國演員,在許多著名電影中都有演出。

「你看,你只有說John,甚至沒有說是演員,我就知道是誰了。」小克嘴角帶著微笑的說,「我之前就覺得方大大長得很像誰,一直想不起來。你這樣一講我就知道了。」我坐在桌子對面看著小克,一直點頭,並抑制住想要跳過去抱住他的衝動。我不喜歡別人碰我(去除男朋友之外),小克也是(去除女朋友之外)。所以我只有坐在位子上笑著說,「小克,你果然是我的孿生弟弟。」

就像這樣,我有了一個來自地球另一端的蘇格蘭孿生弟弟,而小克有了一個台灣孿生姊姊。每天在辦公室的座位角落,小克會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假設問題,看大家能講出什麼答案,而通常我都可以說出讓小克豎起大拇指的回答。就像今天這個「你想要是『很笨然後很快樂』還是『很聰明但是很不快樂』」的問題一樣。

我站起身,離開正在熱烈討論這個問題的座位區域,走到影印機旁拿我剛剛傳送過來的文件。伊恩突然走過來,在我耳邊丟了一句,「我被裁員了。」然後他就離開,走到電梯走廊。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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