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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偉帶我到櫃檯買了到香港的大巴車票。我與阿偉搭上巴士,坐在一起。上次與阿偉見面是一個月之前,現在我們的關係不一樣了。過去的這幾星期,我們每天傳簡訊通電話,用MSN、Skype聊天,親密的喊著對方honey, baby, sweet heart。可是真正見面的時候,這一切似乎變得很不真實。我低著頭,不敢看阿偉的眼睛。

車子開動了。我把頭微微靠在阿偉的肩上,閉上眼睛。車子晃動了一下,我們兩也跟著震動。我伸出手,繞過阿偉的臂膀,輕輕的摟著他的手臂。車子又顛了一下。我的手臂與阿偉的手臂靠得更近了。車子再次晃動。阿偉摸索我的手臂,似乎害怕我會突然消失一樣的緊緊握住我的手。我依然低著頭,與阿偉十指緊扣,透過手心與指尖的溫度感受到他的存在。

巴士停下來了,車掌叫大家下車。原來我們到了深圳灣口岸。我們必須在這裡出中國邊境,然後入境香港。阿偉一手拖著我的行李,一手緊握我的手,進入準備過關的人潮中。似乎所有深圳的人都想在週末的時候到香港去,口岸大廳擠滿人,寸步難行。去除拿著行李的人,我也看到許多人拖著買菜車。「他們為什麼帶這個? 難道要去香港買菜?」我充滿困惑的問阿偉。「逛街用的。」阿偉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很多中國人到香港去購物會帶這個。有時他們買完LV之類的名牌,會在門口整理戰利品,把它們放到菜籃裡去。」果然田僑仔不一樣。我們一邊觀察菜籃團體,一邊排隊。今天的人真是太多了,我們倆光是等著出中國關口,再入香港關口就花了快兩小時的時間。好不容易,出關了。我與阿偉走出口岸大樓,搭上另一班巴士。中國與香港的車牌不一樣,駕駛方向也不一樣,若要在兩地駕駛同一台車就必須有雙車牌才行,因此巴士採用最簡單的方法營運,也就是直接換一台車、換一個駕駛。之前上巴士時歐巴桑給了每個乘客一個貼紙貼在身上,出關時會有另一個歐巴桑招呼這些乘客,指引他們上車。我與阿偉也聽從歐巴桑的指示找到我們該搭乘的車,上車坐下來,繼續手牽手的依偎著,隨著車子的搖晃陷入夢鄉。

巴士在我們的昏睡中抵達香港九龍。走出車站,迎接我的是一片荒蕪的景色,跟我印象中的高樓簇擁街道狹小的香港不一樣。後來我才知道,我們抵達的九龍站位在西九龍區的圓方百貨商場樓下,而樓上是香港最高的建築物環球貿易廣場ICC,其實是很厲害的區域。只不過緊鄰海港的西九龍仍在發展,樓還沒蓋滿,難怪我覺得很荒涼。阿偉的家離九龍站很近,所以他繼續以一手拉行李,一手拉著我的方式帶我在九龍街頭行走,我則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左顧右盼,看到廟街的招牌還興奮的叫出來。實在很觀光客。

阿偉住的區域是佐敦,位在尖沙嘴跟油麻地之間。佐敦的英文是Jordan,總讓我覺得跟麥可喬丹有什麼關係。阿偉曾告訴我這個公寓是他阿媽的,是個老公寓。我腦袋開始浮現所有我知道的港片場景。我幻想的阿偉的公寓有著黑白磁磚地板,以及嘎吱作響的紗門。有一次阿偉跟我Skype,中途肚子餓下樓去吃麵,Skype沒關,那時我很仔細的聽有沒有紗門的聲音。但是我沒聽到嘎吱聲,只聽到細小的啪塌㕷塌聲。我推測是他的狗諾亞在電腦旁邊繞來繞去的聲音。阿偉很喜愛攝影,也有一堆攝影器材,所以我也幻想阿偉有一個像暗房的小房間,走進那房間需要很小心,因為那裡堆滿阿偉的工具,而阿偉會低著頭在藥水中晒照片,然後用晾衣夾把照片夾在懸在空中的繩索上。阿偉在公司的桌子很混亂,且他之前一直說他在大掃除,掃了好久,所以我幻想中的阿偉的家也跟他公司的桌子一樣凌亂不堪,與他的人一樣率性不羈。

結果是,那一切只是我的幻想。阿偉的公寓並不是在凌亂巷弄中的破舊房子,而是在熱鬧街上的電梯大樓裡。阿偉家不大,四百平方呎的空間中,所有東西都擺放的井然有序,且幾乎所有的家具都是白的。白色的櫥櫃,白色的桌子,白色的書架,米白色的沙發,只有百頁窗是木頭色的。喔,還有電視是黑色的,阿偉的狗諾亞也是黑的,正搖著尾巴舔著我的手向我示好。我坐在沙發上,拿著電視遙控器隨意的轉換頻道,一邊觀察阿偉家中的每樣東西。阿偉倒了一杯果汁給我,坐到我旁邊說,「我家跟你想像的一樣嗎?」我搖搖頭。阿偉繼續問我,「那你想像的是怎麼樣? 」我持續搖頭,只擠出一句話,「我以為…..會比較粗礦一點。」阿偉對於我的含糊不清笑了起來。事實是,我對於自己的莫名其妙幻想感到好笑,也羞於像阿偉坦白他在我胡思亂想中扮演的角色,以及他家怎麼成為我腦海中的電影場景。

我與阿偉在公寓中只待了幾分鐘,放了行李,喝口水喘口氣後,他就帶我出去觀光了。阿偉帶我來到銅鑼灣。周末的逛街人潮很多,香港的街道我也一點都不認識,可是有阿偉在,我什麼都不用擔心,只需任由他牽著我在巷道中、商場裡穿梭。我發現阿偉很喜歡十指緊扣。有時候我只是輕輕拉著他的手指,他會馬上換成緊扣模式,好像不這樣我就會不見了一樣。若他想要點菸,需要用到兩隻手,他會先把我的手掛到他的手腕上,讓我依然與他連在一起。我很喜歡阿偉這些舉動。

這天晚上,我約了我在香港唯一的朋友小寧一起吃晚餐。小寧是我在紐約時認識的朋友,跟我差不多時期離開紐約,我到上海工作,小寧則到了香港。小寧驚訝的看著我與阿偉。小寧從沒聽我說過阿偉的事,現在卻在我身邊看到一個緊緊牽著我的手的男孩。我笑著介紹阿偉,簡單告訴她一些背景故事。阿偉一直在我旁邊微笑,偶爾參與我們的談話,但大多時候都是安靜坐在一旁。我也發現,阿偉的普通話似乎只有我聽得懂,每次他講話的時候小寧會出現一頭霧水的表情,很好笑。飯後我們到附近的酒吧喝酒,繼續閒聊。只不過我與阿偉今天很早就起床,睡眠不足,所以九點多就解散回家去了。

我與阿偉回到他的公寓。我不自在的坐在沙發上,臉及身體因為攝入的酒精而漲紅,微醺的腦袋清醒的告訴我即將發生的事。我決定先去洗澡。阿偉的浴室非常的香港尺寸,淋浴間小的我必須曲著手臂緩緩的旋轉身體才行。體內的酒精因為淋浴的熱度揮發,而浴室的地板放了奇怪的鐵網架子把地板架高,我站在鐵架上搖搖晃晃的,更加暈眩了。我後來才知道,這個架子是給諾亞上廁所用的,洗澡時應該把架子立起來才對。我把諾亞的廁所踩凹了。真對不起妳啊諾亞。

我頂著濕髮走出浴室,向阿偉要了吹風機。阿偉在我之後走進浴室洗澡,我則拿了一張板凳,坐在浴室外吹頭髮。沒多久,我從低垂的頭髮縫隙中看到阿偉的身影。阿偉洗完澡,站到我面前。突然,他彎下腰來,抬起我的下巴,開始吻我。我手上依然拿著吹風機,不知所措的垂下來。阿偉彎著腰,另一手撫著我垂散在肩上的頭髮,以這樣的姿勢親吻我,好久好久。我閉著眼睛,腦袋想著,阿偉竟然可以下腰這麼久,應該有練瑜伽吧。在這種浪漫的時候我竟然在想這個? 我覺得很好笑。其實我還有想到另一件事。上次與阿偉接吻是在那個跨年夜,只是我一點都不記得怎麼開始怎麼結束的。我抬起頭,看著已經起身去倒茶的阿偉。我決定把現在這個吻當做我們的初吻。

隔天早上,我被樓下傳來的嘈雜聲吵醒。阿偉的公寓在十五樓,但是我依然可以清晰的聽到街市的聲音。那是我童年回憶中的聲音。我爸媽在菜市場邊有個小小的童裝店,一樓是店家,而樓上就是我們住的地方。我從小就是在市集的喧鬧中長大的。我側過身,拉著棉被蓋住頭,並透過棉被的縫隙看著阿偉。阿偉發出細微的呼吸聲,依然沈睡著。熟睡的阿偉嘴巴嘟起來,出現阿福的樣子。我偷笑著,試圖不要發出聲音。

我從床上爬起來,在小小公寓中踮著腳步走著。靠近門口的位置有個玻璃書櫃,我看著書櫃,發現很多書我也有。我挑了一本沒看過的小說,攤倒在沙發上以緩慢的速度讀著。諾亞興奮的過來,搖著尾巴舔著我的臉,一直想要爬到我身上。諾亞有著一身黑短毛,只不過這幾個月飽受皮膚病之苦而脫毛,露出補丁一樣的肉色皮膚。即使如此,諾亞依然很活潑,很喜歡與人親近,總是用著誠摯的雙眼看著我。諾亞的眼睛旁有一小圈白毛,框出她調皮聰明的眼神。我伸出手摸摸諾亞,試圖安撫她,想讓她好好待在地板上,不要打擾我看書。只可惜,悶了一整晚的諾亞好不容易看到有人醒過來,抑制不住雀躍,一直與我進行你推我擠的遊戲。

阿偉被我們兩的嬉鬧聲吵醒了。他默默的起身,走到浴室去梳洗。出來後,阿偉低聲的說,「要準備出門了嗎?」我趕緊從沙發上爬起來,開始著裝。

昨天阿偉帶我到港島逛,今天他帶我來到九龍的旺角,實現他給我的承諾,帶我來吃米芝連一顆星的飲茶餐廳。原來,米芝蓮就是台灣所說的米其林,英文的Michelin。米其林評價是米其林輪胎公司出版的評價指南,專門針對旅館及餐館評比,其評價等級為三星制。在香港,Michelin翻作米芝蓮。旺角這間添好運點心店是全球最便宜的米芝蓮一顆星餐廳。因為價格便宜,外加點心都是現點現做,所以添好運點心店外總是大排長龍。阿偉到店內拿了號碼,估計還要等很久,便帶我到附近逛逛。

今天一直下著綿綿細雨,阿偉摟著我的肩膀,與我共撐一把傘在旺角街頭走著。旺角與中環、銅鑼灣截然不同。相對於中環的西裝筆挺時髦名牌服飾,在這裡來往的多為年紀較輕的少男少女,頭頂染髮穿著潮流服飾,讓我想起西門町。我告訴阿偉這件事,阿偉只是微笑的說是嗎。我們走到女人街,街道兩旁的攤販與叫賣也讓我想起台灣。「這裡很像我家那裏欸。」我拉著阿偉的手臂說。阿偉面帶驚訝的看著我。他似乎以為我是有錢人家的小姐。我只是笑著看著他,沒有繼續解釋。我知道我有很多機會可以向他細說。

回到添好運,我與阿偉進入店內享用久等的港式點心,吃到生平第一個酥皮叉燒包,是我從沒嚐過的美味。結束遲來的午餐,阿偉繼續當盡責的導遊,帶我坐上雙層巴士,到維多利亞港邊看夜景,到海港城看展覽,到舊水警司總部看絢麗的建築。阿偉一手撐著傘,一手拿相機幫我兩自拍,只不過拿著雨傘的手也入鏡了,很好笑。之後,阿偉帶著常看港片滿腦子都是古惑仔的我到了廟街,滿足我的莫名其妙幻想。週日晚上的廟街人不多,沒有古惑仔,只有少數攤販,以及類似台灣路邊攤的大排檔。阿偉帶我到了興記,著名的煲仔飯餐廳,點了鳳爪排骨煲仔飯跟我分著吃。我興奮的坐在簡陋的路邊攤座位上,看著阿偉認真的把醬汁拌入煲仔飯中。結束類似儀式性的舉動後,阿偉體貼的盛了拌好的飯到我碗裡。煲仔飯好好吃喔。

 VictoriaHarbor

在香港的第三天,星期一,阿偉需要去上班。我在阿偉出門前從床上爬起來,送他出門。阿偉帶著微笑,低頭吻了我。我幫他鎖上門,繼續躺到床上滾來滾去,回想阿偉剛剛的舉動。我們這樣好像新婚夫婦喔。我翻滾了一陣子便起床與諾亞玩耍。諾亞會爬到馬桶上踮著腳尖透過窗口看街上的人,會看鏡子的反射,也會趴在床上看電視。真是聰明。

中午我出門與阿偉碰面。我想與阿偉共進午餐,可是在中環碰面太危險了,很可能被同事撞見,所以阿偉與我約在尖沙嘴。我們兩吃了午飯,阿偉也帶著我在街頭隨意的走著。走到地鐵站口,阿偉告訴我可以到哪裡逛,又低下頭吻了我,才放開我的手與我告別。我在這天下午完成我的購物任務,也就是買包包給家裡的女性成員,並趕著在阿偉下班前回到家。晚上我們要去看電影,那個幾星期前阿偉答應我的阿凡達約會。

晚飯後,我與阿偉又走在尖沙嘴街頭,等待電影開場。我看到麥克傑克森的電影海報。我告訴阿偉,多年前我曾經看過麥克,非常近距離喔。阿偉說,「我很少看演唱會,只有看過愛的魔幻。你知道愛的魔幻嗎?」我點點頭。我告訴阿偉,「有一陣子我很愛他們的音樂,就是…..一直聽一直聽那種樣子。」阿偉低著頭,微笑的看著我,什麼都沒說。我知道他也是這樣。

看完電影已是午夜了。回到家裡,我們被眼前的混亂嚇到。諾亞發瘋了,亂咬衛生紙,還把我之前看的小說,我的牙刷咬爛。「她大概是不開心我沒在家裡陪她,所以把有我的氣味的東西咬壞。」我幫諾亞找藉口。阿偉只是皺著眉頭,把諾亞關到廁所懲罰。

凌晨四點半,我被鬧鐘喚醒。我要搭早上八點的飛機,所以必須一早起來出發到機場。我梳洗完畢,把最後的行李收拾好後,坐到床邊看著阿偉。阿偉依然熟睡著。我考慮要不要讓他繼續睡。我知道巴士站在哪,我可以自己去坐車。「嘿。我該走了。」我低聲說。阿偉應聲,緩緩的起身走到浴室去。我坐在沙發上,拍拍剛被放出來的諾亞,向她告別。阿偉迅速的沖澡,換好衣服,開始在頭髮上抹髮膠。我看著他的動作,覺得好笑。阿偉實在很愛漂亮,只是到巴士站也要打扮? 阿偉弄好頭髮,抓了一些東西放到後背包。「你幹嘛背包包?」我問阿偉。「喔,因為今天要辦點事,所以要帶大一點的包。」阿偉回答。這時候我才發現,阿偉不只是要送我到巴士站,他想送我到機場,然後直接去上班。我告訴他我剛剛的想法。「你問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了。」阿偉笑著說,並握緊我的手。

我們兩到機場的時候還很早,辦理登機手續後便找了個餐廳吃早點。隔壁桌的小孩正在玩PS lite,大聲的與遊戲中的角色對喊。「我也有一台喔,白色的。」我說。

「我也有,也是白色的。」阿偉說。

「我的是生日禮物。有一年我朋友們每人出一些錢一起送我的。」

「我的也是。我朋友們一起送我的生日禮物。」

我笑了起來。我們又開始說出複製貼上的台詞了。「我們怎麼這麼像。」我對阿偉說。阿偉也笑著點頭。我決定為這一刻拍照做紀念。我坐到阿偉旁邊,由阿偉拿著相機幫我兩自拍合照。我看著相機螢幕,瀏覽我們這幾天拍的照片。「你相機拍起來果然好看,不像我的爛傻瓜。」

「你要不要拿這台回台灣拍? 」阿偉說。

「真的嗎? 」我問阿偉。阿偉竟然把他隨身攜帶的相機借給我?

「嗯。你不是要跟朋友聚會嗎,可以拍些照片給我看。」阿偉點頭說。我笑得更燦爛了。

該登機了。阿偉陪我走到入口。「那我走了。」我看著阿偉說。我與他相擁告別,阿偉也低頭吻了我,簡短的吻別,就像他前一天要去上班時一樣,好像我們再過一會兒就會見面了。是的,再過幾天,回台灣過農曆年後,我會在假期結束前回到香港與阿偉碰面。

數小時後,我已回到台灣,坐在哥哥家的客廳中。我感覺很不真實。不久之前,我還在香港與阿偉相擁,讓他緊握我的手。我彷彿還可以感覺到他的溫度。我上網與阿偉打招呼。「謝謝你今天送我到機場。」我送出這個訊息,外加許多愛心符號。

「不用客氣,這是我的榮幸。」

「害你要這麼早起床,睡眠不足的去上班,真是不好意思。」

「你不要一直道歉啊。我只是不忍心讓你這麼早自己一人到機場去。」

「因為…..,」我頓了一下說,「我一直都是一個人。我總是自己去搭飛機,自己照顧自己。」阿偉對我的百般照顧與呵護讓我感到很意外,也有點不習慣。我一個人到美國去念書,一個人到紐約找工作,一個人在那裡生活。之後,我搬回亞洲,又一個人搬到上海,獨自在那工作。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是個獨立個體,我早已學會照顧自己,學會一個人的生活,學會習慣孤單。

「現在你有我了。從今以後,你再也不是孤單一人。」阿偉說。我看著電腦螢幕,眼眶又濕了。是的,我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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