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要去申請拖線板。」眼前的男子一邊玩著手指,一邊對我說。脫線板是什麼鬼東西?
我是蘇菲亞,一個景觀建築師。大部分的人不知道我們在做什麼,所以總是充滿好奇地說「好酷喔,設計師欸。」而有一部分的人則會搔著腦袋問我,「警官? 挖,很少女生做這個欸。那你需要出外勤嗎?」
心情好的時候,我會不厭其煩的解釋這個行業的內容,興高采烈的說著我曾經做過的案子。煩躁的時候,我只是癟著嘴,不理會陌生人所說的「景觀建築師不就是在種行道樹,幹嘛還要出國念研究所? 還有,我家的桂花樹被蟲咬了,你知不知道要怎麼辦?」這類的問題。
在丹佛念完研究所,我到紐約工作並生活了四年。2009年五月,我搬回台灣。2009年六月,我來到了中國。在這之前我從沒到過中國,中國的城市對我來說只是很模糊的概念,是歷史、地理課本裡面的名詞,是既遙遠又似曾相識的地方。不過中國正在蓬勃發展,各大設計公司都到中國設立辦公室,世界正在這裡脈動,我也想要一起動一下。
已經在中國工作兩年的大學好友小鄧給我幾個網站,是建築業的徵才網址。我看著網站上的上千個廣告,開始感到迷惘。網站上有數百個公司,每個都號稱是國際設計公司,在美國洛杉磯、紐約註冊,曾做過世界知名案子,可是我完全沒聽過這些公司的名字,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試圖GOOGLE這些公司,想找到公司網站或是任何相關資料,卻只是連回徵才廣告,什麼都找不到。算了,我放棄了,我決定亂槍打鳥,寫信問這些公司並附上我的履歷,看誰會叫我去面試。我也連絡了獵人頭公司。人頭公司非常積極的幫我聯絡,最後,累積人頭公司幫我找的以及我自己亂丟履歷的公司,我拿到十幾個面試機會。所以,我安排了兩星期的中國之旅參加面試,以及看看這些中國城市。
我的第一站是北京。
身為中國首都,北京果然非常先進,地鐵系統也很發達,完全不是教科書中的中國人民身陷苦海每天啃樹根求溫飽的落後國家形象。
我揹著作品集,看著地鐵系統圖,另外對照街道圖,以住在紐約的經驗計算要花多少時間從A點到B點,前往面試地點。不過我失策了。北京實在太大了。北京的內環快速道路比美國的高速公路還大,北京的街廓大概也是一般城市的兩三倍,從這個街口走到另一個街口要花十幾分鐘,有種無止盡的感覺。我在迷宮似的地鐵系統中轉換著,在沒有遮蔭的地面人行道快速行走,最後只落得滿頭大汗,以及滿腦袋的焦慮。我最後只好放棄,趕緊跳上計程車請師傅載我到以下地址。這時候我也發現,我講的普通話沒人聽得懂。計程車師傅聽我一再重複地址,只給我一個茫然的眼神。雖然我在國外待很久了,中文還是流利的啊! 沒加上「兒」腔就聽不懂嗎? 後來小鄧跟我說,北京太大了,所以很多計程車師傅不熟路,並不是聽不懂我的普通話。不熟路怎好意思開計程車啊? 台灣的計程車司機,你跟他說「我要去大安區那個火鍋店,很多人排隊那個,街角有個7-11」,說得不清不楚他都找得到,還會告訴你要幾點去排隊比較好。
我到北京的隔天小鄧也來了。我可以趁面試之餘觀光,而小鄧可以趁機與我聚聚,並當我的嚮導。我們去了頤和園、奧林匹克公園、798藝術中心、鼓樓、菸袋斜街、後海酒吧街、王府井大街。我們吃了北平烤鴨、泰式料理,也吃了莫名其妙的台灣小吃。我看到寬大無比似乎是給皇帝閱兵的廣場,也走到一般市井小民居住的胡同巷弄。胡同裡有好多公共廁所喔。據小鄧說,小胡同內的平房幾坪大小而已,可能就住了四五戶人家。家裡沒有廁所,也不會有淋浴設施,所以他們都是在家旁邊的公廁解決大小事情,包含洗衣服。
離開北京後我到了上海。在上海,我借住在久未見面的表姑姑家。表姑姑已經在上海住了八年,在這裡是著名的花藝老師。抵達上海時已是晚上,隔天早上,我還在睡眼惺忪正準備換衣服的時候,安娜就開門進我房間。安娜是表姑姑家請的幫傭,是個壯碩的十八歲安徽姑娘。安娜端著托盤進來,上面放的是剛烤好的吐司以及新泡的咖啡。那是我的早餐。吃完早餐後,我整裝準備去面試。「你知道怎麼到公車站牌嗎?」姑姑問我。我搖搖頭說,「跟我說怎麼走就好了,我很會認路的。」
「來,安娜,帶她去站牌。」姑姑呼喚安娜。安娜跟著我走出姑姑家,看著我說,「你這袋東西看起來很重,我幫你背吧。」安娜拿走我沉重的作品集袋,扛到自己身上。我好像有書僮了。
來到上海市區,我走在種滿梧桐樹的街道,在炎熱的夏日中享受著綠意。上海感覺比北京舒服多了。
在上海的這幾天,我到了位在高級辦公樓內的設計公司面試,也到了莫名其妙位在住宅公寓,連招牌都沒有的小事務所。高級辦公樓內的設計公司的網站告訴我,他們是上海本地公司,與許多境外設計公司合作,員工多為本地同濟大學畢業的學生,總數超過四百人。小公寓內的小事務所,員工應該就是我看到的那五個,不過他們的網站上說他們是紐約註冊設計公司,還曾參與紐約華爾街世貿大樓重建計劃。
我以前的公司在紐約中城第五大道旁的大樓裡,緊鄰紐約市立圖書館,公司位在四十一樓,整個曼哈頓都在我的眼底,我的窗景是帝國大廈,我在晚上可以清楚看到帝國大廈頂樓的觀光客的閃光燈。我的公司並沒有參與世貿大樓重建計劃。我不禁敬佩起那個四百多人的事務所。他們很清楚的告訴你,我就是本地公司,我的員工都是本地人,但我員工已經有四百人,我很努力。我也不是因為小事務所位在不起眼的公寓裡而看不起他,不過說真的,鬼才相信你接到紐約世貿大樓重建計劃的案子。
離開上海後,我南下到了深圳、廣州。在深圳及廣州都只有一間辦公室要探訪,所以我發神經的安排在同一天。深圳到廣州是兩個小時的巴士車程,一點都不近。結束廣州的面試後,我站在黃沙滾滾的巴士站前,發現若要搭來程時的巴士回深圳要等六小時。我打電話給住在深圳的表哥,問到了另一個巴士路線,趕緊上車,坐到離表哥家附近不遠處的小鎮。
我穿著面試的黑色套裝,背著一大袋作品集坐在不知名的火車站前的台階,等著表哥來接我。深圳及廣州多是外來人口,很多外地來的打工仔,很亂很不安全。我看著裸著上身的男子、大叔,在不遠處閒晃、抽菸、聊天,決定用放空的眼神掩飾我的不安。我都自己一人到義大利旅遊了,這不算甚麼。
我最後一站到了香港。
我曾經在2001年的耶誕假期到香港觀光,當時去了海洋公園,逛了海港城,也在半島酒店吃下午茶。事隔多年,繁華的香港讓我有種熟悉的感覺,我覺得很親切。即使酒店的床小的只要我的手沒有緊貼著身體就垂到床下了。
我在香港只有一個面試,所以面試結束後就到海港城去逛街。海港城真的好大,我在裡面不停地走著,走到最後都鐵腿了。去除逛海港城外,我也上網查了旅館附近有沒有著名的餐廳。好多餐廳的地址都寫著某某街的地下,我以為是在地下室,腦袋開始幻想著龍蛇雜處有古惑仔翹著腳在那喝涼茶的場景。不過後來我發現,原來在香港,一樓叫做地下,而二樓叫做一樓,而這些餐廳也沒有古惑仔在那等著去砍人,一切都是我港片看太多所以很愛胡思亂想。
從香港回到台灣後,我一邊休息,一邊檢視我的這趟中國暴走之旅,以及各個探訪的設計事務所。我不僅要選擇想要一起合作的事務所,也需要選擇我喜歡的城市。要喜歡那個地方,才會讓我想要待下來啊。經過兩星期的考慮,最後,我來到上海。
而現在,我瞪著眼前這個男子,試著了解到底「脫線板」是什麼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