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麻煩你秤一下你的登機箱。」櫃檯人員瞥見我的登機箱,提出這個要求。我瞪著陪我來辦登機,幫我拖著登機箱的表妹。你這個笨蛋,你應該要站在柱子後面發呆,不要讓櫃檯人員看到你的啊。不然也至少應該要用輕盈的腳步拉著登機箱,不要讓人家起疑。
十五公斤重的登機箱讓我把身上僅剩的新台幣全部掏出來交給櫃檯人員。
2009年七月,我帶著兩卡皮箱,從台北搬到上海。新工作將從八月開始,我給自己兩星期的時間找房子,安頓下來。
我到上海的第二天,開始進行我的公寓尋找任務。沒想到一開始,老天就給我這個上海新手一個大考驗-攝氏四十度的高溫。我穿著輕薄的棉質上衣及短褲,挽起頭髮,撐著洋傘,試圖減少酷熱的溫度給我的負擔。但我還是熱得快要爆炸了。我與房屋仲介走在靜安區的街頭,斗大的汗一直從額頭滴下,全身一直發燙,呈現瀕臨爆炸的狀態。仲介帶我看了幾套房子,拼命的介紹每一套公寓有多好,多搶手,是難得的好價錢。我看著擺放廉價家具的公寓,浴室、廚房有著陳年的汙漬,以及公寓外混亂的通道,掛滿衣服的陽台,喧鬧的鄰居,搖了搖頭。
來上海之前,我看了許多租屋網站,也看到不少漂亮又價錢合理的公寓,幻想要住在可愛的上海老洋房,可是眼前這些公寓跟租屋網站上的長得完全不一樣。「那些只是廣告而已。」仲介面無表情的對我說,明白的告訴我一切都是謊言。
傍晚,溫度逐漸下降,我也感覺舒服多了。我摸摸自己,感受到手臂上沙沙的觸感。那些不是走在車水馬龍的路上沾到的灰塵、沙子,而是汗的結晶。
我在這天,從早上不停止的看到下午,總共看了十套公寓。
一個星期內,我看了二十幾套公寓,最後,在我開始心灰意冷的時候,我找到這間位在黃浦區的公寓。建成不到五年的社區,位在地鐵站旁,非常乾淨,也沒有成千上萬的內衣內褲晾曬在外面。在這裡,大家總是很大方的暴露個人隱私,一再的侵犯我的視覺,讓我很不自在。
我一進入公寓內部就喜歡上這裡。60平方公尺大的空間,有著掛著白色吊燈的漂亮臥室,充足的儲物空間,以及寬敞明亮的紅色開放式廚房。我可以在這裡好好的做菜,享受午後陽光。
看到這間公寓的隔天,我下了訂金,並在幾天後搬進來,開始一個人的上海生活。
第一天上班,我穿上正式的上班服,以及輕便的平底鞋,前往地鐵站。上海市有兩千萬人口,上海的地鐵站總是人滿為患,每天都像是台北的跨年晚會一樣,擠到看不到月台地板。我站在月台,抓緊包包,試圖擠上列車,卻一直失敗。我看到列車內有個女孩子,想下車卻被擁擠的人潮卡住下不來。上海人很怪,都不等人先下車,就一直往列車內擠。車裡的人不下來,你們怎麼有空間擠上去啊? 我看到那個女孩好不容易出了列車時,她的鞋也掉了。
我在這天感受到上海人口的密度,也了解到,這裡的人不懂得排隊守秩序、先下後上的道理。這裡是個無秩序的國度。
我到了公司,向人事部報到後,來到我今天開始上班的部門「旅遊地產組」,並繼續感受著文化衝擊。
旅遊地產組的主管是個台灣人,也曾在美國受過教育。一個月前到這裡面試的時候,我與她相談甚歡,並覺得我可以從她身上學到不少東西,也是我決定到這裡上班的原因之一。現在,我坐在會議室,女主管介紹過我後,開始討論工作進度,並對著組員們狂吼。這是什麼狀況?
「我覺得她可能有情緒控制問題。」我之後跟小鄧講這件事。
「你不能怪她,在中國工作久了都會這樣。」已經在天津工作兩年的小鄧跟我說,「你最後會把耐性磨光。」
「IT叫你去找他。」從會議室回到位子後,坐我隔壁的同事跟我說。我看到我的桌上多了電腦螢幕跟主機。
「你的位子附近的電源插座滿了,你要去申請拖線板。」IT一邊玩著手指,一邊對我說。脫線板?我花了好幾秒,才意識到他說的不是「脫線板」,而是「拖線板」。拖線板代表的是拖著電線的板子,也就是我們在台灣所說的「延長線」。
沒有插頭,沒有延長線,所以你就沒把我的電腦裝好?好,那我就去申請這個鬼拖線板。
我到了行政部門,試著表達我想要的東西,不過,拖線板這個名詞對我的腦袋來說太新了,我一時無法記住,也說不出這個名詞。「IT叫我來申請那個.....插電源的東西。」我只好這樣形容。
「什麼東西?她在講什麼啊?」行政部的人看著我,用著鄙夷的口氣回答,好像我是個白痴,說不清楚我想要的東西。
「馬的。我只知道這個東西叫做延長線,還有Extension Cord,是想要怎樣?」我很想要這樣講,可是卻只是站在那裏瞪著她,試著回憶到底剛剛IT講的是什麼鬼東西。
「她要拖線板。」剛好晃過來的IT告訴行政部小姐。
「喔,拖線板啊。管理文具的人放假去了,星期三才回來。鑰匙在她身上。」行政部小姐一副事不甘己的回答。
一切的對話,就這樣終止,剩下我一人怒氣沖沖的瞪著大家。
我實在不敢相信這些人的態度。因為沒有多餘的電源插座,所以IT沒有完成他的工作,把我的電腦裝好。而管理文具的人,放假去了,所以我要到星期三才可以拿到拖線板,才可以裝電腦,才可以開始工作?有沒有搞錯啊!
「你們知道我的工時是多少錢嗎?應該是你們這些人的十倍吧。你們浪費得起我在這邊兩天什麼事都不作嗎?我站在這邊跟你們廢話的時候,已經是你們一天的工資了,你知道嗎?」這幾句話當然是我自己在腦袋裡說的。我是個有禮貌的小孩,也不想要第一天上班就成為眾人眼裡的賤人,所以我只有硬擠出一句話,「所以我這幾天要怎麼工作?」
大家看著漲紅著臉的我,一陣沉默。
「不然我們找找看辦公室裡有沒有多的拖線板好了。」某個剛好站在這邊,聽到所有對話的路人,看著我一副快要爆發的樣子,講了這句話打破沉默。IT走到隔壁的辦公室,馬上找到一個空的拖線板。「我等會兒上樓幫你裝。」他告訴我。
他花了一個半小時才走上樓來。把電腦螢幕、主機電源插上,打開電源,打開一個資料夾後,IT跟我說,「你自己看要什麼軟體,自己裝。」然後他就消失了。
我看著這個資料夾,裡面有上百個軟體。都是盜版的。
「他娘娘的!別打我啊!!」午休結束,我剛走進辦公室,就聽到一群男孩子在互相咒罵。他們不是在吵架,而是在打線上遊戲,並激動的互相喊叫。這是我不管在台灣,或是美國都沒看過的辦公室景象。
我打開網路瀏覽器,試圖google圖片。網路速度超級慢,一張圖片下載很久都還沒顯示完全,我恍惚回到十年前。「因為公司只有五個IP位址,大家都是共享的,所以網路速度比較慢。」阿滿帶著歉意的表情對我解釋。阿滿是個23歲的上海小姑娘,大學畢業後就在這邊工作,似乎是女主管的得力助手,也被她交代來幫我適應新工作。
「那郵件呢?要怎麼傳?」我問阿滿。
「你可以用私人信箱。我們也常用飛秋,用那個傳檔案速度很快喔!」阿滿開始幫我灌飛秋軟體,以及申請帳號。
這個擁有四百多名員工的辦公室,位在浦東的漂亮大樓裡。要進入這棟樓,需要經過X光機掃描,門禁森嚴,是個好像很了不起的地方。但是在這裡,四百人共享五個IP位址,網路像龜速,大家都是用盜版軟體,也沒有outlook郵件系統,因為可以用「飛秋」。「飛秋 (FeiQ)」是中國的聊天傳訊軟體,類似QQ,也可以傳檔案,是這間辦公室的人的主要通訊軟體。
顯然在這裡,大家不需要上網找資訊、圖片,吸收新資訊,所以網路速度再慢也沒差。在這裡,也沒有正版軟體的概念,老闆不怕被抓,因為這裡是中國。至於用飛秋傳送檔案,速度很快,但是不會留下任何檔案傳輸記錄。這裡的人沒有這種概念-與客戶、顧問之間的所有訊息、檔案傳輸都應該要有正式的紀錄,以後出事時才有證據,不會被反咬一口。 這是一種保護自己、保護公司的方式,也能讓方案管理更加有效率、有制度。
星期五早上,我向人事部遞出了辭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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