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這些人應該覺得我是草莓族吧。」我穿著睡衣,曲著身體躺在公寓中的公園椅上,一邊用熱毛巾敷著眼睛,一邊對著愛莎抱怨。愛莎是我在紐約的好朋友,是個自由藝術家,不需要工作的時候就會跑來我家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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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九月,身為美國前四大投資銀行的雷曼兄弟控股公司宣布破產,成為整個美國經濟不景氣開始的雪球。當時的我,傻傻的覺得這一切事不關己,還是很開心的享受夏日時光,到處遊山玩水血拼購物。2008年秋天,雪球越滾越大,各大企業相繼裁員,紐約的秋天提早結束,進入嚴冬。當時,報紙新聞每天報導那個公司裁員幾千名員工,而幾乎每一兩星期,我也會聽到身邊的哪個朋友失業了,到最後,大家已經冷感,對於未知的未來失去希望,只是等待輪到自己陷入黑暗的那一天。

2008年末,我也失業了。

2009年三月,我在紐約,失業三個月,每天去除去當保姆照顧陌生人的小孩賺點伙食費外,其餘時間都是在家裡,抱著明知不可能的希望寄信給設計公司,詢問工作機會。此時的紐約街頭有上千個失業的設計師,一塊磚頭從空中掉下來都會打到三個,而建築業的徵才網站上幾乎是空白,偶有一個廣告出來,就會有上千封信湧進這家公司。身為非美國人,若要雇用我必須牽涉到工作簽證的問題,所以即使有值缺,人家也會先雇用一點都不麻煩的美國人,輪不到我的。

我不僅失業,口袋空空,連眼皮都不知為何腫起來、脫皮,好像過敏一樣,並且在眼周出現好深的皺紋。

「這個用眼霜也不行了。應該要去整形美容科。」剛好來紐約探訪的安妮阿姨這樣跟我說。安妮阿姨是我室友安琪的媽媽。



我決定收拾行囊搬回亞洲。

 

我開始看台灣及中國的徵才網站,丟履歷表到台灣的104,希望早日結束失業的生活。「你要不要試看看那個工程公司?我有認識的學妹在那工作,她們最近好像要徵人。」我哥也幫我留意了工作機會。那是一間國營轉成民營的工程顧問公司。

「好啊,不過若我去應徵後覺得不適合的話,會不會給你學妹帶來麻煩?」我很擔心我會不適應公家機關的工作方式。

「那你就不要提我學妹的名字,自己寄履歷過去就是了。」我哥這樣告訴我。我準備了中英文履歷表、簡易版的作品集,寄到這個工程顧問公司的部門經理信箱,並在郵件中敘述我的工作背景及經歷,及即將回台灣的打算。過了幾天,我哥跟我說對方要求我去面試。

「我為什麼沒收到信?是誰跟你說的?」我檢查了我的信箱,並沒有收到對方的來信啊。一分鐘後,我哥轉寄給我,他學妹寄給他的信,內容說明希望我前去面試的時間,是兩週後。我覺得很怪。為什麼回信不是回給我,而是透過旁人?

「總之你知道這件事,回信就是了。」我哥不耐煩的回答我,不理會我的追根究柢。

「面試應該是雙方的事情,應該要互相協調好時間的啊。他們就這樣自己決定好一個時間喔,又不是大學聯考。」我繼續抱怨。不過抱怨歸抱怨,我還是很有禮貌的寫信給這個部門經理,告訴他我因為簽證的關係無法立刻回台灣,希望能以電話面試的方式與他們對談。過幾天,我媽打電話來說,「欸,你知道嗎?人家不電話面試啦!」現在是什麼狀況?為什麼這種事情是由我媽來跟我說?

 

「我實在不了解這些人。」我從公園椅上爬起來,開始做飯,並向來作客的愛莎提出這個疑問,「這個經理為什麼不能寄信給我,一直要透過旁人?」

「可能他不會用電子郵件。」愛莎推論。

「那也可以叫助理寄啊!寄給我啊!明明信是我寄出去的,為什麼要回信給我哥?」我激動的罵著,一邊遞給愛莎剛做好的日式牛肉蓋飯。

我無法了解這個邏輯。

假設我是透過認識的人寄信過去的,那一直透過這個認識的人聯絡也就算了。不過即使我這樣做,也不代表我不是以認真專業的態度應徵這個工作啊。在美國,這種透過關係聯繫的工作機會並不是什麼「走後門」、「靠關係」,而是叫做「人脈」。因為我的工作表現優越,我的人際關係良好,所以我才會有這些人脈,可以增加我的專業社交網路。由認識的人介紹工作機會是很正常的,並沒有任何扭曲的關係。我會不會被雇用是因為我的專業能力,而不是因為我是誰誰誰的朋友或是誰誰誰的姪女。

而現在,我是以自己的名義寄信過去,並不是交由別人轉交,到底為什麼信總是不寄到我手上?

「且就這樣給我個日期叫我回去面試?我現在又不是在台北,可以隨傳隨到。」

面試、找工作,應該是個面試者、被面試者雙方向的事情。面試者要面試這個人,看他適不適合這個公司及職責,其實被面試者也是在面試這間公司,看這個公司適不適合他在這裡發展。很多人在找工作的時候還是在原公司上班的,所以面試時間也多需要雙方互相協調、體諒,訂出一個兩者都適合的時間。面試者雖然是決定你未來能不能在這間公司工作的關鍵者,但是未來工作時,大家是「一起工作」,一起讓公司成長,而不是「為誰工作」。現在已經不是帝王時代了,面試也不是皇帝召見,期待你捨棄一切你正在進行的事,叫你來就來!

只不過,我的西化觀念顯然無法被這個工程顧問公司所理解。

「他們應該覺得我是草莓族吧,或是覺得,給我這個大好的機會還不好好把握,真是笨蛋。」我嘆了口氣,對愛莎這樣說。

 

搬回亞洲後,我在上海的這間本地公司工作了五天就遞出辭呈,似乎更印證了「我是草莓族」這件事。

不過,我不是個魯莽行事的人,我敢這樣辭職,當然是因為已有退路。在到這間上海本地公司上班之前,我與蘇珊見了面。蘇珊是一間國際設計顧問公司的主管,也是我的紐約友人豬豬的朋友。豬豬幫忙牽線,把我的履歷及作品集寄給蘇珊,所以蘇珊約我見面。

蘇珊看了我的作品集,覺得我的設計及工作經歷與他們公司很適合,希望我能考慮到他們那兒上班。不過我與蘇珊見面,只是想要互相認識,拓展我的人脈而已,所以我沒有立刻答應蘇珊。我已經答應別家公司,過兩天就要去他們那邊上班啦。

「這個公司給我一個月的試用期。他們要試用我,我也要試用他們。所以等一陣子看看吧。」我這樣告訴蘇珊。

 

現在,我坐在這間國際設計公司的辦公室,聽著人事部門的小珍溫柔的向我講解這間辦公室的內部規定,教我如何使用影印機,告訴我茶水間在哪裡,並帶我到我的窗邊坐位,開啟電腦,讓我看看我的郵件信箱設定。這一切都好熟悉。Cisco電話系統、Outlook郵件管理、New Forma檔案傳輸.....,都跟我以前在美國上班時一樣。

我開心的望向窗外。從這裡可以看到我住的社區,只在三個街口之隔。我以後可以走路上班,不用去跟千千萬萬的人擠地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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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我的未來就是這樣了。在人人稱羨的國際設計公司工作,作著很酷的案子,過著有品味的生活,有一天可能會遇到有錢的地產公司公子,之後成為少奶奶,開始環遊世界。

只是那時候的我不知道,在我面前展開的並不是這麼單純的上班族生活,而是一連串莫名其妙的事件,莫名到我常要抓著頭皮,按著太陽穴思考為什麼這麼莫名其妙。

就這樣,我開始了我在這個辦公室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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