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phia & The City

北京辦公室的城市規劃部門主管有個很酷的名字「嚴王」。還好他不姓閻，不然北京辦公室的人可要每天跟閻王報到了。嚴王是北京人，在美國待了二十幾年 ，但是講英文仍有很重的北京腔。北方人大多體型高大，聲音也很洪量，有種講話很衝好像想找人幹架的感覺。嚴王也不例外。我第一次見到嚴王是我還在上海辦公室工作的時候，那時嚴王從美國辦公室到中國出差，一走進我們辦公室就用一萬音貝的北京腔說話，好像以為他在天安門廣場叫計程車一樣。嚴王在前年回到亞洲，成為北京辦公室的部門主管。

不過今天不是要說嚴王的故事。會講到嚴王是因為這幾天嚴王到香港辦公室出差，小克看著嚴王的虎背熊腰以及小平頭說，「他好像我爸喔！」

小克是混血兒，爸爸是馬來西亞華人，媽媽是蘇格蘭人。據小克說，他爸爸就像嚴王一樣有著高大的北方人身材，講話的聲音也是超級大聲，只要一講電話兩個街口以外的人都聽得到。小克把電腦椅轉向我跟小佩，開始講起他爸爸的故事。

「有一次我跟我爸去TESCO（英國的大型連鎖超市，類似COSTCO好事多)，我爸看到那邊有賣烤雞，他很愛吃烤雞所以就拿了三隻，結果結帳的時候店員說他最多只能買兩隻不能買三隻，他就開始跟店員大吵說『為甚麼不行？我想要買三隻就想買三隻！！！』店員說這是店內的規定，很抱歉但是沒辦法通融他，結果我爸就氣沖沖的把所有東西扔在原地走掉了。我只好趕緊拿了兩隻雞結帳，推著超市推車到停車場找他。我們回到家裡，我爸還是在生氣，就說他要寫抱怨信去罵。好吧，我只好坐到電腦前上網找到TESCO的客戶服務信箱，開始寫信。」

「所以信要屬名給誰?」小克的爸爸問。

「我不知道啊。就寫說『給與此事相關人士 (To Whom It May Concerned) 』吧。」小克很無奈的回答。

「好。給與此事相關人士，今天我到你們店裡想要買三隻雞，結果你們店員只肯賣我兩隻雞.....blablabla.....。」小克的爸爸就這樣站在桌前，以演講的姿勢以及兩個街口外的人都聽得到的音量口述他的抱怨，而小克只能乖乖的坐在那打下每個字。

「所以呢？之後TESCO有回信嗎?」我問。

「沒有，所以之後我爸再也不去TESCO，總是多開十分鐘的車到更遠的一家超市買東西。」小克癟著嘴說。小克的爸爸非常堅持自己的原則，也就是我們台灣人所說的龜毛。不知道他最後有沒有吃掉那兩隻雞。

「還有一次我跟我爸去看電影。007的電影。我跟我爸唯一的共同興趣大概只有看電影吧，所以我們只能靠看電影維持父子情。我們走進電影院，買完票後領位員帶我們到位子去，結果我爸看到我們的位子在最前面  (因為我們太晚到只能買到那個位子)，就開始生氣大罵『你為什麼帶我坐這裡？你以為我老了瞎了看不到了嗎？』然後他就自顧自的走到後面的位子坐下來。我跟我爸說『你不能坐那裏啊，那是別人的位子！』但是我爸不理我，也不理領位員，就這樣手抱著胸前鼻子呼著氣的坐在哪，強佔別人的位子看完電影。」

「那時候你幾歲啊？」我問小克。通常小朋友會在公共場合鬧事讓大人丟臉，結果現在是小克的爸爸像小孩一樣在鬧脾氣。

「五年前啊！那時我已經二十五歲了啦！」小克很悲苦的說。「所以我之後再也沒跟我爸去看電影了。實在很丟臉。」

「我爸已經在英國住這麼多年了，但他還是覺得他不適合那裏，覺得那邊的人很笨又沒禮貌，一直說他想要搬回中國住。」小克說。

「回中國？你爸不是馬來西亞華人嗎？他有去過中國嗎？」我問小克。小克的爸爸若在中國待過，應該會覺得英國人超有禮貌的吧。

「根本就沒去過啊！他唯一到過的地方是香港。可是他很討厭香港。我問他要搬到中國的哪裡？他就說要去阿嬤的村莊，要尋根。我問他阿嬤的村莊在哪裡。他說不知道。那尋個屁啊！」小克哭笑不得。小克說的是英文，所以以上的對話是我翻譯成中文的，不過小克說到「奶奶」這個字眼的時候卻說的是「阿嬤」，是台語。真可愛。

「有一年我帶婷婷回英國玩。」小克繼續說下一個故事。小克在亞洲好幾年了，婷婷是他的第一任香港女朋友。「我爸到機場接我們，結果他一看到婷婷就問『你是香港人嗎？』婷婷戰戰兢兢的點頭。我爸就繼續說，『哼！我最討厭香港了。我在1964年的時候到了香港，我走在街上觀光看東西，作我自己的事情，結果香港警察就把我攔下說要看我的證件。哼！有沒有搞錯！』」小克學著他爸爸的說話方式。

「我們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到英國，一下飛機他看到我們沒關心我們飛機坐得舒不舒適，或是向一次見面的婷婷打招呼或自我介紹，第一句話卻是『那是1964年，我在香港被警察臨檢.....我最討厭香港人.....。』婷婷都快嚇死了。」

「所以你媽是看上你爸哪一點啊？」我問小克。很多時候是西方男子看上亞洲女子，西方女子看上亞洲男子的機會並不多。

「我也問過我媽。她說覺得我爸很有趣。不過我爸不是笨蛋喔，他很聰明的。只是他的個性實在有問題，跟人相處的技巧也非常需要加強。所以啊，你們看到我的憤世忌俗或是邪惡的一面的時候，就知道我是從哪遺傳到的了。」小克眨著眼睛說。

我看著剛好走進辦公室大聲攘攘的嚴王，再轉過來看著小克秀氣的臉龐及瘦高的身材，實在很難想像這兩個人是父子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