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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夏天是歡愉的。

來到香港辦公室沒多久,這裡舉辦了夏日派對,我穿上比基尼,縮著小腹,與大夥們在沙灘上奔跑,參加所謂的促進團隊感情的團康活動,享受夏日的色彩。每個星期五晚上,我會跟著外國同事到附近的酒吧小酌,聽他們講一些限制級的話題,偶爾出聲發表意見,或跟著貢獻一些小故事,為日漸枯燥的上班生涯增添一點樂趣。

然後秋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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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的生活泛起無限漣漪的暴風雨似乎離開了,周遭的一切平靜下來,我的生活開始步入正軌。以前到香港辦公室出差的時候,驚人的工作量總是讓我額頭冒汗,心跳加速,日夜不休的運作着。現在我搬到香港來了,老大也在此時接管景觀部門,工作安排終於比較像樣,雖然不是零加班,但是至少大部份的時候我可以正常時間回到家。上班下班,回家煮飯上網看電視,日子進入一成不變的規律,於是空虛進來了。

然後我想起了阿偉。

帆哥跟我說他在街上遇到阿偉,手緊緊握着另一個女孩。帆哥用的字眼是「拖手」,而我不用問也很清楚這個廣東話的意思。阿偉也曾經拖著我的手,帶我四處走動。所以在分手兩個月後,當我仍持續為了這段莫名其妙中斷的感情而消化不良的時候,阿偉早就像關掉水龍頭似的停止他跟我的過去,打開另一個水龍頭,交了新女友了。

阿偉似乎很重視新女友,所以每天在MSN的暱稱上數著他跟她在一起的日子。1234567……阿偉跟我在一起的日子短暫的幾秒鐘就可以數完,而在那短暫的相處中,我們的戀情不能公開,不能在MSN上面數日子,不能在臉書上更改狀態為「正在交往中」。我們是秘密的戀人。我對於從未見面的新女友感到忌妒起來。

搬到香港後,阿偉把放在他家的Mac電腦盒子拿到公司還我。他遞過盒子,面部表情只有些微的牽動,但是什麼都沒說。我也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地接了過來,收到桌子底下。一切早已結束,他把最後僅存的東西還給我,我們之間就像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只剩下阿偉的面無表情。

10203040506070…..。我看著螢幕上的數字,頭皮開始發燙,臉也像是過度潮溼的香港一樣,不知哪來的水氣在我臉上留下淡淡的痕跡。

我決定把關於阿偉的賬號都刪掉。MSNFACEBOOKFLICKER…..可以看到他的蹤跡,所有他不掩藏的讓人知道他現在的幸福的地方都關閉起來。只可惜我無法關掉實體出現在我眼前的阿偉。

阿偉的位子在我右前方不到五公尺的地方,只要稍稍抬起頭,我就可以看到他的背影。我可以看到他正低頭傳簡訊,也可以看到他轉過頭跟雷特聊天時的微笑。那個我可以輕易在腦中描繪出來的笑容。即使我低下頭,避開阿偉,他與我的每一句對話,每則短訊,每個動作與表情,怎麼握緊我的手,怎麼對我揚起笑容,還是無預警的跳進腦袋裡,一直倒帶,跳針,揮之不去。

好啊倒帶。把我們之間倒帶吧。

我回到那個我到香港出差,我與阿偉日夜相處的工作,他會突然站到我身後問我要不要一起去買宵夜的時候。所以我拿出剛買回來的零食,走到阿偉跟雷特的旁邊,跟他們一起啃着餅乾,一邊說著無關痛癢的八卦。我在網路上看到什麼有趣的東西,我會轉寄給大家,包含阿偉。週末我煮了牛肉麵,所以上班時便邀雷特到我家吃午餐,幫忙消化我吃一星期都吃不完的東西。我也邀了阿偉,他也來了。

一切就像以前一樣,大家洋溢著自在的笑容。

之後阿偉生病了。他沒到公司上班,只讓櫃台的瑪莉寄了請假的信。我看著行事曆上出現的阿偉病假」的訊息,突然也好像生病了似的心跳加速,胸口緊縮

你還好吧?」我在手機裡打著短訊。這只是同事之間的關心與問候而已。我這樣告訴自己,並送出了短訊。

「恩。」阿偉的回答只有簡短的單字,不帶任何感情。

阿偉可能根本就沒事,只是加班太多想休息所以才請病假。我這樣想著。

隔天阿偉回到公司上班,沒有休息過後的精神煥發,而是漲紅著臉,持續的咳嗽打噴嚏。我坐在座位,抬頭看著阿偉。阿偉正低下頭來,兩手壓着太陽穴,很難過的樣子。我趁午休時間回家拿了感冒藥給阿偉。「這個可以壓下你的感冒症狀,會舒服一點。」我說。阿偉只有默默地點了頭,然後就盯著電腦螢幕,一句話也沒說。之後阿偉離開了,把我給他的感冒藥丟在桌上。

我看著沾著塵埃的橘黃色藥丸,發起愣來。我錯了。即使我們一如往常的談笑,一切卻只是表象,我們再也回不到那個單純簡單的世界了。我與阿偉的關係只是辦公室裡的同事,我們的交往只限於辦公室這個場合,而我不應該關心他的病情,因為離開這裡我們就是陌生人,不應該有任何聯繫。我越界了。我們之間的微妙平衡傾倒了,所以阿偉也開始慌亂,不再以禮貌的微笑面對,只是叼著菸,轉身離開。

雷特依然會邀約阿偉跟我們一起吃午餐,以前的阿偉會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跟著去,現在的阿偉則是一句話都沒說,但是在路口逕自走開,連個「不好意思我要去辦點事」的虛假解釋都沒有,就這樣消失了。

「不要管他,我們走吧。」雷特說,並開始跟用抱怨的語氣跟我說他前一陣子在街上撞見阿偉與新女友,他覺得阿偉都有點年紀了但是還是很不穩定,換女友跟換衣服一樣快之類的。我不知道雷特為什麼會對我說這些事情,可能是查覺到阿偉與我之間的變化,他想要安慰我,所以決定說阿偉的壞話,好讓我心情好過。這對我是沒用的啊雷特。我不想要聽到這些事情,我不想要想像他們牽手在街上走的畫面,我也不想要數著我是阿偉的第幾件衣服,我只想要自己一個人,進入沒有阿偉的世界。

好。繼續倒帶吧。必須要更往前轉動,到達那個我還沒見到阿偉本人,他只是個通訊錄上的名字,一個郵件帳號而已的時候。所以我們之間再也沒有去除公事之外的對話,我們成為陌生人,進入擦肩而過的沈默時期。

 

秋天來了。陰鬱的天空,微涼的溫度,平靜而枯燥的日子。阿偉持續從各個角落進入我的腦海裡。

我穿起薄外套,拉起衣領,獨自走在擁擠的香港街頭。從身後傳來的熟悉低沈聲音,偶然從我面前走過的寬厚肩膀,我常常驚訝地抬起頭,以為遇見阿偉了。不過那並不是阿偉,只是我的矛盾心態所投射出的影像。所以我決定帶上耳機,讓灌滿耳朵的音樂形成一個無形的膜,我可以安安穩穩的在我的小小世界裡低頭走著,不再聽見任何人的聲音,不再看到任何人的身影,只有我自己。

然後,我學會習慣孤獨,學會自在的一個人坐在咖啡店裡,學會忽視阿偉的出現,學會壓抑住聽到他的聲音而抬起頭的反射動作,學會了解我的思念是關於愛情的狀態,而不是因為他。

 

接著,冬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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