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到海南出差三星期,住在旅館房間的時間比呆在我的香港公寓的時間還要多。出差時雖然有機會住高級度假酒店,不過因為班機時間的問題,我們常搭不到香港飛海南的航班,只得花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到深圳,從那裡飛。抵達海南的時間多半是晚上十點十一點了,再花一個小時到酒店,Check-in,等我真正到房間,洗完澡準備要睡覺的時候,時間已經將近或是超過午夜了。去除晚睡外,我還要早起,因為老闆想要一早就去見客戶,一早就去開會,一早就去看基地,所以我們得六點多起床,吃早餐,Check out,再花一個小時的車程到客戶辦公室,進行馬拉松式的會議。

如果沒有出差,呆在香港的時候,我則要跟團隊一起加班趕設計,依然不能好好休息。沒多久時間,我病了。一開始是我的眼睛。出差的時候我總是長時間帶隱形眼鏡,外加飛機內的乾燥空氣,我的眼睛開始發紅充滿血絲,癢痛感也出來了。除此之外,我的視線也很模糊,好像每天都沒睡醒似的,進入霧裡看花的世界。接著,頭痛、喉嚨癢、肚子不舒服這些有的沒的症狀不時冒出來,讓我覺得全身都不對勁,心情也開始煩躁起來。

就在我已經決定再也不要出差,不想危害自身健康的時候,捷特告訴我,隔幾天我們需要到北京去,向客戶的大老闆簡報。就這樣,我又坐上飛機,來到前一天才下了五十年從未出現的強烈暴雨的北京。

到北京的隔天早上,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搖了搖頭。不出意料的,飛機上過度乾燥的環境以及令人忍不住打冷顫的空調讓我生病了。我的喉嚨開始發癢,眼睛則像電影二十八天之後的活死人一樣,充滿血絲,隱形眼鏡也別想戴了。我強打起精神,換好衣服畫好妝,到飯店一樓去跟同事會合 。吃早餐的時候,我意識到這次的病狀不只是短暫的過敏反應,似乎是更大的東西。身體裡有什麼東西正在騷動着,頭頂某個部位像是上太緊的發條一樣繃着,而我的眼睛…..,沒有戴隱形眼鏡,只有戴一般眼鏡的眼睛,好乾好乾好乾,為了彌補這狀況而分泌的淚水讓我的視線更加模糊,我只得眨著眼睛,抹着眼角的淚水,試圖讓自己看得清楚,也讓別人看我的時候不會看到一個糊掉的人。

吃完早餐,我回到房間躺了十分鐘,讓自己能閉上眼睛休息。不過只有十分鐘而已,我就得起來,再次到一樓大廳與同事會合,前往開會場所。兩個小時的會議,我瞇著眼睛,擤着鼻涕,強打著精神,簡報了設計內容,回答了相關的設計問題,順利地結束了這次的會議。

本以為會持續一整天的會議在中午之前就結束了,所以午飯後我們便回旅館休息。捷特跟貝瑞要搭晚上的飛機到大連,所以他們租了一個房間,到那裡去工作,打發搭機前的時間。至於我,我本來明天要飛到海南的,今天會議結束後,捷特覺得設計內容大致沒有問題了,所以改變計劃讓我飛回香港,這樣我可以在辦公室做事,並做一些協調的工作。

我回到房間,洗了臉,躺到床上休息。 我的眼睛好乾好乾好乾,我需要闔上眼,讓淚液好好滋潤眼球。意識清醒的我,聽到飯店人員敲門,準備進房清理,開門不成功的聲音。我也聽到手機發出簡訊聲響,應該是捷特告訴我他們到哪間房間了。我的眼睛繼續閉着,耳朵聽著旅館中的各種聲音。吸塵器忙碌地吸着走廊的地毯,隔壁房間的開門關門,窗外隱隱約約的車水馬龍…..,慢慢的,我進入半夢半醒的模糊意識。

corridor  

好像開始變稠的濃湯的意識之中,我聽到我的房門被打開了。捷特跟貝瑞走了進來。我的眼睛閉着。我太累了,我睜不開眼睛,身體也依然呈現大字形躺著,無法動彈。雖然如此,我卻能清清楚楚的看到捷特跟貝瑞走進來,以及他們跟我打完招呼之後,一個人坐在書桌前的椅子,另一個人則走到床邊跟我說話的樣子。這應該就是靈魂出竅了吧。我心裡想著。

欸,這份文件給你,你待會看。捷特把我的棉被掀開一小角,放了一份牛皮紙袋到床上。

我繼續閉着眼睛,以我的靈魂看著一切。貝瑞與捷特坐在書桌前,打電話,用電腦…..作著他們之前提過要處理的事情,唏唏簌簌的聲音有一陣沒一陣的傳出來,沒多久,捷特跟貝瑞離開了,留下我一個人,在旅館房間裡進入渾沌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裡,似曾相識的人出現,在我身邊圍繞著,與我談話,與我拉扯,我也好似清醒地與他們交涉,內心的不安感逐漸增強,所看到的東西也蒙上了一層異樣的顏色。我知道我不喜歡那個世界。我不想要呆在那裡,我需要離開這個旅館的房間。

這房間大概鬧鬼了。等我醒來後要叫旅館幫我換房間。我在夢裡告訴自己。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電話鈴聲把我從夢境中喚醒,我躺在床上,瞇著眼睛,試圖讓自己看清楚外頭的世界。幾秒鐘之後,我翻開棉被,伸出右手摸著棉被下的床鋪。那裡沒有牛皮紙袋,棉被裡面空無一物,一切都是夢。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電話依然響著,我翻過身,接起電話。蘇菲亞,我跟貝瑞要去機場咯。捷特的聲音從電話的一頭傳來,很遙遠的感覺。

喔。好。我的聲音異常的爽朗,好像我並沒有生病,我也沒有暈倒在床上,作了莫名其妙被困在旅館裡的夢一樣。你有幫我把機票改成飛回香港嗎?我問。

瑪莉寄了信給你,叫你選航班,你趕緊上網去看。香港現在正在吹八號風球,大家都趕著要回家了。」捷特說。我從床上起來,打開電腦,連上網路,看到公司的郵件信箱堆了十幾封信。找到瑪麗寄來的信後,我挑了中午左右的班機,回信給瑪莉,請她幫我確認。

瑪莉沒有回信。

我拿起電話,打回香港辦公室。電話進入語音答覆,叫我打到特定的分機。我不知道瑪莉的分機,只得再打給捷特,向他求助。傑特沒有接電話。我坐在書桌前,發呆了幾秒。現在呢? 我被困在這間旅館,被困在北京了嗎? 我決定傳簡訊給小如。小如是以前在紐約認識的友人,兩年前搬到北京來,在這裡的建築師事務所工作。我昨天晚上到北京後跟小如碰面吃晚餐,曾提到今天晚上有可能可以跟她碰面。回不了家,至少可以跟朋友出去吃飯吧。

嘿,我這邊工作結束了,等下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小如沒有回傳簡訊。我這時發現,我所傳出去的簡訊跳到一個沒有輸入國碼的電話號碼上。我常在外出差或是旅行,所以我的通訊錄上的電話都會輸入國碼。為什麼這封簡訊會跳到沒有國碼的號碼? 我再次找到小如的電話號碼,再傳一次。同樣的,傳出的簡訊資料顯示的依然是沒有國碼的號碼。我坐在書桌前,發呆了幾秒。我的意識依然模糊,視線也是一樣。我開始懷疑現在的世界並不是真實的世界,我仍被困在夢境中,無法與外界聯絡,無法離開,只能呆在這個旅館房間,瞪著播放難看電影的電視機。

十分鐘之後,我又拿起電話。這次不是撥給捷特,而是撥給貝瑞。貝瑞接起來了。耶!!! 所以我仍然能與外界接觸,我與真人講到話了!!! 貝瑞幫我把電話轉給捷特,他告訴我班機已經確認好了,之後旅行社會寄航班資料給我。解決航班問題後,我打電話給小如。我不想要再看到簡訊被傳到莫名其妙的號碼,讓我搞不清楚到底小如有沒有收到。我需要直接與她通話才行。電話接通了,小如跟我約晚上七點在七里屯碰面。

一小時後,我走出旅館,打了車,來到七里屯的一間日式燒烤店。「我暈倒了好一陣子,起床後又找不到人,傳簡訊給你卻跳到莫名其妙的號碼,我想說我是不是陷入Inception,夢中夢,逃不出來了。」我對小如說。小如把我的手機拿過去,看看那個莫名其妙跳掉的簡訊。

「真的很怪。我沒收到你的簡訊,只有接到你的電話。」小如說。

「不過現在沒事就好了。」我一邊揉着太陽穴,一邊說。所以我現在已經在現實生活,正在啃着日式燒烤,跟個活人講話。


應該是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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