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phia & The City

珊姐雖然升為VP，並且是香港辦公室的成員，但是她在香港並沒有手下。她的手下是位在上海辦公室的我們。香港辦公室的VP，手下是位在上海辦公室的設計師，那要怎麼做事？我常想要寫信給公司的高階主管們，向他們問這個問題。

珊姊在決定搬到香港時其實曾想要把她的愛將小六帶過去。「我想說小六從沒出過國嘛，這也是讓她出去見見市面、體驗世界的好機會。」珊姊曾這樣向我解釋她的決定。中國人要出國唸書或是工作甚至旅遊並不是很容易的事，身為上海人的小六也遇到這個困難。小六從小到大生長在上海，沒離開過家，她唯一離開上海的時候就是某一年跟朋友到新加坡旅遊，以及兩次到香港出差的機會。珊姊以這個光明正大，一切都是為了小六著想的理由，逕自為小六下了決定，並約了小六的爸媽請他們吃飯，餵給他們「小六的光明未來餐點」，以掩飾他們的寶貝女兒即將成為奴隸的事實。不對，其實小六在上海的時候就是珊姊的奴隸了，現在只是換個地點而已。

當我聽到小六告訴我她即將搬到香港的消息的時候，我看著她嘆了口氣。若小六跟著珊姊一起到香港的話，什麼生活經驗都沒有的她會變得更依賴珊姊，而更被她所掌控。小六對於這個決定似乎很無奈，但是也無法反抗。畢竟那是珊姐，反抗她的結果不知道會是什麼。所以小六只好隨波逐流，開始上網研究香港的高價位租屋價錢，幻想在花花世界生活的未來。

只不過，最後小六沒搬到香港。原來，當小六要到香港辦公室工作的消息傳開後，香港辦公室的主管司萊開始打小六的主意，想要讓她幫他工作。珊姐發現後立刻暫停小六的遷移計畫。珊姐正開始在香港辦公室立足，手頭沒有任何案子，這時候若小六來到香港的話，其他有案子的人想要用小六，珊姐是沒有立場拒絕的。可是珊姐是個占有慾很強的人，她無法得到的話別人也不能得到。所以她寧願把小六留在上海，以很麻煩的遠距離方式合作，而不是放在身邊並冒著失去她的可能性。珊姐果然深思熟慮。

對珊姐來說，上海辦公室的人就是她的人，是她的財產，別人是不能共享的。 但也因為這樣，珊姐在香港辦公室更得不到支持及後援，司萊也不會把他的人手借給珊姐。兩人的明爭暗鬥更激烈了。 

讓珊姐升官成為VP的深圳競圖案其實還有第二部分。第二部分的競圖案的基地位址在深圳的蛇口。蛇口是個新興的港口區，香港與蛇口有船班直接往返，只需七十分鐘的船程，很方便。這個競圖案是蛇口區的濱海道路整體規劃及景觀改造工程，長達數十公里的設計範圍，也涵蓋了之前奧利奧設計的商務中心區。這個項目的工作量很大，幾乎等於作三個競圖，所以香港辦公室本打算放棄參選。只是沒想到，我們公司贏了第一部分的首獎，所以客戶希望我們能繼續參加第二部分的競賽。湯大大無法拒絕客戶的盛情邀請，所以完全沒有仔細審核工作量以及我們的人力資源就答應了。蛇口濱海道路的競圖賽邀約在十月時就發出了。而當湯大大答應接下這工作，並交代大家可以開工的時候已經是十一月底了。競圖交圖日是十二月中，也就是說，我們只剩下兩星期的時間可以工作。湯大大簽下了我們的死亡證書。

為了增加人力資源以及工作效率，珊姐把我跟小六從上海叫到香港來，而奧利奧也被湯老大呼喚過來，大家一起加入這個敢死部隊，開始進行為期兩星期的地獄之旅。其實奧利奧並不想過來的。自從珊姐搶了奧利奧的功勞並大升官後，她一直不敢面對他，並開始把自己防禦起來，把奧利奧當成是敵人，並到處跟人說他的不好。珊姐的這個作法當然引起了奧利奧的好兄弟，也是珊姐的前小狼狗敖帝的不滿。「你這樣實在是太超過了。你有沒有想過他是你的好朋友，你每次需要幫忙，他就會飛到香港飛到上海幫你。你這樣作應該嗎？」敖帝很嚴厲的指責珊姐。珊姐的幻想敵人又多了一個，也就是敖帝。她覺得這些人都是失敗者，一個被我們公司裁員，另一個則是一直升不了官只能苦命的作牛作馬，不像她這麼成功。「他們都只是在忌妒我的才能與成就。」珊姐的心裡這樣想著。

奧利奧很了解珊姐的想法，所以當這次的蛇口區競圖案又需要他的時候，他拒絕了。也不能說他拒絕了，因為珊姐根本就沒膽問他，只是直接把他放到工作計畫表中，並幻想有人會去通知奧利奧。通知奧利奧的人是我們的亞洲區總監湯大大。湯大大了解奧利奧的能力，知道這個競圖一定需要他的幫忙，所以就把他找去喝酒談心。奧利奧向湯大大抱怨了珊姐的所作所為，而湯大大假裝了解的點頭，並放低姿勢來拜託他，奧利奧只好答應了。

至於我跟小六，不需要出動湯大大來拜託，因為我們只要珊姐的聖旨一下，隔天就須要收拾行囊飛到香港來。其實我對於到香港出差沒有太大的意見。我可以脫離無秩序的中國一陣子，來到文明的世界，一個使用繁體中文，人們會排隊，我走在馬路上不用擔心踩到痰的世界。我也可以趁著空檔去逛街，買買化妝品或衣服。香港辦公室位在中環的蘇活區荷里活道，半山扶梯旁，附近充滿可愛的餐廳與酒吧。走在這區的人們多半是穿著筆挺西裝或是光鮮亮麗洋裝的白領上班族，外國人佔了很大的比例。這一切都讓我回憶起我居住了四年的紐約下城區。在這裡，我可以享受我所熟悉的西式環境與食物，也可以到很在地的茶餐廳吃亞洲食物。我覺得如魚得水，有一種「回到家了」的奇妙感覺。

我們這些出差的人（我、小六、奧利奧）下榻於半山的一個非常香港尺寸的旅館。旅館的房間只有我上海公寓的廁所一樣大，而房間的重點，床，比醫院的病床還小，有睡眠問題的我睡覺時常會翻來覆去的，所以我在這裡總是要很小心，以免半夜不小心滾到床下。不舒適的睡眠環境在剛抵達香港的前幾天並沒有影響我的情緒，因為那時候我還處在「回到家」的興奮感中，且每天早上我搭乘半山扶梯去公司時，總覺得好像在百貨公司裡上班一樣，很有趣。到公司之前，我也可以到著名的蘭芳園吃早餐，嚐嚐菜單上的各個著名餐點，啜著冰涼好喝的絲襪奶茶，拍照當半個觀光客。

這個快樂及興奮感很快就混入其他莫名的情緒。 

小六是啟動這些情緒的元素之一。小六很像是少女漫畫中的人物，臉圓圓眼睛圓圓，身體很瘦腿短手也短，所以可能是因為這個身材比例讓小六總是穿著高跟鞋，試圖彌補自己的不足。小六愛穿什麼當然不關我的事，但是我們現在身在香港中環，一個到處都是斜坡與階梯的地方，穿著高跟鞋在這種地方行走根本就是自殺行為，尤其是走下坡的時候。小六只為了追求漂亮，不管會滾下山然後腳斷掉然後七孔流血，硬是穿著高跟鞋在這走來走去。而為了避免滾下山的悲劇發生，所以她就拉著我當她的墊背，每次我們走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走在我後面搭著我的肩膀，好像我是小李子扶著慈禧出巡一樣。「娘娘，您請小心走路啊！」每次小六搭著我的肩膀的時候，我總想這樣跟她說。

在香港辦公室工作的工時很長，而因為我與小六都是出差在外住在旅館裡，所以沒在外生活過的小六似乎更需要有人依靠，我們去除睡覺以外幾乎是無時無刻在一起。去除平常走路需要我的扶持外，小六也像個橡皮糖一樣黏著我，摟著我的手，從背後抱住我，把我當做她的好姊姊還是男朋友，片刻不離。連上廁所都會邀我一起去。我很不喜歡別人隨便碰我，所以每次小六摟著我的時候我總會起雞皮疙瘩，很想把她甩開。而一起上廁所這件事也讓我很想要大吼「我們不是小學女生了！」我完全沒有可以自己獨處的時間，沒有自己的空間，我瀕臨快要爆發的狀態。

到香港辦公室工作幾天後，某天中午吃飯時間小六過來約我跟大夥一起出去。我搖了搖頭。「我現在不餓，我晚一點會自己出去吃。」我以這個理由推辭。我寧願孤單一人到街上亂走，與陌生人同桌吃午餐，也不想要再與小六相處，讓她摟著我抱著我。結果小六回答我，「那我也不跟他們出去了，我等下陪你一起出去吃。」我聽到小六這樣一說我都要暈倒了。我只能繼續讓小六黏著我，並開始生起悶氣。小六是個貼心的女孩，她很關心我，我應該要珍惜這個友誼才對。可是這個友誼壓迫得我快受不了了，且我不知道要怎麼對小六解釋才不會傷她的心。以我現在瀕臨崩潰的狀態，我沒辦法好聲好氣的跟她解釋我的個人界線問題，我應該會直接甩開她的手並且大吼「不要碰我！」，然後小六就會受傷的癟著嘴默默的站在角落，讓陰暗的影子打在她身上，像個可憐的小孩遭受媽媽的無名火一樣，並轉向其他大人比如奧利奧或甚至是珊姐哭訴。那時候我就變成壞人了。

 「我想我真的是個很難相處的人吧。」我最後只能轉向我的好朋友小鄧，向她抱怨這些事情以抒發我的鬱悶心情。

香港辦公室在這個月新來了幾個成員，而這些人也變成蛇口濱海道路競圖案的隊員。這天中午我與小六、奧利奧一起吃午餐，並討論最近新加入香港辦公室的成員。不過這話題才剛開始沒多久我就後悔了。原因是小六。

 「奧利奧，奧利奧～」小六以她一貫的撒嬌口氣說話， 「你知道嗎？琳娜剛從研究所畢業，她只有二十四歲。我再也不是不是這個公司年紀最小的人了啦！」琳娜是廣東人，剛從港大畢業的她長相甜美，一到這上班就引起許多注意，聽說連樓下建築部的人都在打聽她。不過雖然有著令人驚豔的長相，琳娜卻很害羞且缺乏自信，講話有種畏畏縮縮的感覺。不過可能因為這樣，更讓男生想要保護她吧。

小六自從知道琳娜的年紀後，一直掛在嘴上。我看著小六歪著頭張大眼睛嘟着嘴跟奧利奧撒嬌的樣子，很想要賞她一巴掌。小六很愛裝小女孩，並且很得意自己是辦公室年紀最小的成員。她覺得雖然她年紀小但是比同年齡的朋友們都要成熟，且她在一間國際知名的設計公司工作，參與許多大案子，比許多人能力都要好。除此之外，她也見識到大公司內部的政治鬥爭與風風雨雨，因為她常從珊姐口中聽到許多她幹的邪惡事情，所以小六更覺得自己是個大人，非常懂事，勝過所有人。所以小六很愛提起她年紀小這件事，試圖暗示她的超齡表現。真正聰明成熟的人會沒事一直講自己有多聰明有多成熟嗎？但是小六沒有意識到這個矛盾點，只是相反的表現自己的幼稚。

小六自從發現琳娜只有二十四歲後就一直把這件事掛在嘴上，遇到誰就說，我光是這兩天就聽到至少十次了。我覺得很煩。當她再次在奧利奧面前裝可愛時我終於受不了了，所以我說，「拜託你可以不要再講了好嗎？」

果然，小六以受到驚嚇的小動物表情看著我，似乎無法明白為什麼我會用這種口氣跟她說話。奧利奧看著我們兩，以低沉的口氣說，「小六啊，你要知道，你年紀只會一直增長，不可能會越來越年輕了，所以以後你會遇到更多年紀比你小的人。」奧利奧喝了一口檸檬茶繼續說，「所以你被大家當小朋友呵護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奧利奧說得實在是太好了！只不過我想小六還是不明白，因為她還是持續用著受傷的眼神看著大家。隔兩天後我又聽到她跟雷特撒嬌並抱怨琳娜年紀比她小的事，而我也只能繼續忍著想要賞她巴掌的衝動。

在香港辦公室上班好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