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phia & The City

「蘇菲亞嗎？嘿，我是小六啦，不好意思打擾你。你現在在做什麼？」星期六的傍晚，我接到這個電話。

「沒幹嘛，上網看電影啊。怎樣？」好不容易不需要加班的週末，我正悠閒在家享受難得的無所事事。

「是這樣的，我跟珊姊正在KTV唱歌，你要不要加入我們？」小六很有禮貌的邀請我。

去唱歌代表我要換衣服，戴上隱形眼鏡，畫好妝，還有要跟沒啥私交的同事講客套話，度過數小時。我比較想要穿著睡衣，不用打扮不用化妝，或是再懶一點連澡都不洗，油膩膩髒兮兮的在家裡吃泡麵及其他垃圾食物，度過週末。這是一件多幸福的事啊。不過，最後我還是出門去了。閒著也是閒著，看看上海的KTV長什麼樣子也好。

「蘇菲亞，不好意思我一直沒機會跟你好好聊聊。你在這裡還習慣吧？」小六正在專心唱歌，展示她的歌喉，所以珊姊開始跟我閒聊。雖然珊姊是上海辦公室的主管，但是她很多時候待在香港辦公室，很忙的樣子。很少與蘇珊對話的我，發現她跟我說話的時候有種小心謹慎的感覺。有可能這就是她本身的說話方式，也有可能是因為跟我還不熟，所以她搞不清楚我的腦袋在想什麼，還不知道能不能跟我交心。

我很清楚，若是不笑不講話，我的外表給人嚴肅不容易親近的感覺，像個冰山美人。冰山美人當然是我自己幻想的。我好希望大家這樣叫我喔。

「蘇菲亞，聽說你住在離公司很近的某某社區啊。」珊姊問我。

「嗯。」我簡短的回答。我不是在裝酷試圖扮演冰山美人，而是我的嘴裡塞滿剛送進包廂的雞米花。我幻想我吃的是鹹酥雞。

「那方便讓我去參觀嗎？我跟男朋友分手了，要搬出我們住的地方，所以要找房子。」珊姊淡淡的說。我在昏暗的包廂燈光中看著她瘦削的臉頰，細長的雙眼以及略薄的嘴唇。我無法了解她的表情，也無法從她剛剛說話的語調中察覺出一絲傷心的存在。

我思考著她所說的這段簡短的話。我與珊姊一點都不熟，可是她卻分享了這麼私人的事情。她想要我問她發生什麼事嗎？我應該安慰她嗎？這種狀況下，大家都是怎麼回答失戀的主角？雖然我也失戀過，但是那時候，我只是自顧自的哭訴，傷心都來不及了，那會去理會別人怎麼安慰我的。

「是喔，你們分手了喔，你還好吧？沒關係啦，下一個會更好。」

「他真是笨男人，沒有好好把握你。不要再想他了。」

「我的肩膀可以借你靠，盡量哭吧！」

說真的我很不擅長這種姊妹掏的對話，叫我說這些話還不如叫我去跟客戶簡報算了。我決定假裝沒聽到分手這兩個字，只有說，「當然可以啊。我那間公寓還蠻不錯的，等下來坐坐吧。」

過了幾天，小六被派到香港辦公室出差。珊姊轉過來對我說，「蘇菲亞，你也一起過去吧。美國辦公室的瑞克要過來，他是資深景觀師，你以後有很多機會要跟他一起合作，所以直接碰面，互相了解一下也好。」

就這樣，隔天早上，對於突然降臨的公務之旅只有少許資訊的我，帶著塞了幾件衣服的登機箱坐在港龍航空上，與小六一起前往香港。這是我第一次造訪香港辦公室。

我從沒去過香港辦公室，也不知道在哪。至於去過兩次的小六，從小生長在上海，一直住在家裡，也沒有住過學校宿舍，是個被家裡保護得好好的大小姐，完全沒有獨自在外生活或是旅行的能力，更不用說認路了。我看著小六支支吾吾，試著告訴計程車司機公司在哪，開始覺得不耐煩。我翻出公司名片，直接遞給司機，「麻煩到這個地址。」

下午一點半，我們終於順利抵達香港辦公室。

香港辦公室空無一人，去除坐在窗邊角落的馬屎。大家都吃飯去了。「哈囉，馬屎。好久不見。這位是上海辦公室新來的景觀設計師蘇菲亞。」小六向馬屎介紹我，但是馬屎正在裝忙，只有隨便點了頭當做打招呼，就沒再理我們。我轉過身，想要問小六馬屎的來歷，小六連忙低聲說，「我等下告訴你。」

我與小六把行李放在辦公室後，走到附近的蘇活區吃午餐。一坐下來小六就說，「你覺得馬屎長得帥嗎？」沒有正面回答我馬屎是什麼來頭，小六卻這樣問。

「啊？」我停下翻閱菜單的手，看著小六。我決定先點飲料。

「你覺得他長得像吳彥祖嗎？」小六眼睛閃著星星繼續問。

我啜著服務生送上來的凍奶茶，回答她，「還可以吧。就是斯斯文文的ABC長相而已啊。」我就這樣在燃燒的少女心上澆了一盆冷水。誰管馬屎長得像不像吳彥祖啊，現在我的腦袋想著的是，香港的凍奶茶好好喝喔。

在香港辦公室的這幾天，我從小六口中，慢慢認識這裡的同事。香港辦公室有將近一百人，光是我們部門就有二十幾人。我聽著這些記不起來的名字以及他們的背景故事，覺得很有趣。我也聽到許多八卦。

這裡比上海辦公室好玩多了！

香港辦公室的人多半在這裡工作很久了，就像家族一樣有深刻的感情。我來介紹幾個重點人物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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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大大（男，52）

湯大大是美國人，是城市規劃部門的頭頭。他不僅是香港辦公室的頭頭，也是整個亞洲辦公室的頭頭，地位很高。湯大大在多年前來到亞洲，在一間著名的三個英文字母縮寫的國際建築公司工作。這些設計公司都很愛用三個英文字母縮寫當名字，好像不這樣就不夠響亮。曾有人問我以前在紐約工作的公司叫什麼名字。我回答後，他問我，「沒有三個英文字母縮寫嗎？」似乎沒有三個英文字母縮寫當公司名字就不代表這是一間好的設計公司一樣。

湯大大在那間三個英文字母縮寫的公司工作幾年後，帶著他的手下跳槽到我們公司，另一間有著三個英文字母縮寫的設計公司，開創新紀元「湯大大王朝」。

湯大大有著壯碩的身材以及黝黑的肌膚，據說年輕時是花花公子，在香港、台北、泰國曼谷、越南胡志明市各有一個男朋友。這還只是亞洲的部份。湯大大的香港男朋友也在我們公司工作，已經交往很多年了，據說是跟著他一起從美國過來的。

娘娘（男，48）

娘娘來自美國，是湯大大的男朋友。長相帥氣的他有英國、蘇格蘭、荷蘭、印尼、中國血統。

娘娘出身演藝世家，他自己也熱愛跳舞與演戲，曾參與TVB的電視劇演出，而與香港的演藝圈名人成為好友。聽說郭富城、吳彥祖都參加過他的派對。娘娘的社交能力讓湯大大醋心大發，而停止在世界各地偷吃，乖乖的照顧這個後宮娘娘。

我聽到娘娘的風光偉業後，立刻上網調查他演過哪齣TVB的戲。不過當我在GOOGLE輸入娘娘的名字時，沒找到TVB，卻發現娘娘在IMDB（電影資料網）上有一個頁面！！！我瞪著娘娘在IMDB中的照片，嘴都合不上了。拿著衝鋒槍的娘娘，穿著緊繃的背心，胸肌跟二頭肌都好大塊，一點娘味都沒，好帥。

娘娘有顆善良的心，對人很友善，只不過娘娘可能胸肌太大塊導致胸大無腦，所以他在設計公司工作五年了，還是搞不清楚PDF跟PPT的差別。

司萊（男，38）

司萊是美藉華人，原籍哪裡不清楚。我猜是香港。司萊原來在那間三個英文字母縮寫的國際建築公司工作，後來跟著湯大大一起過來我們公司，算是「湯大大家族」的「長子」。白白胖胖的司萊是香港辦公室規劃部門的主管，剛新婚的他，座位前擺著好幾張他與老婆的親密照片。

我到香港辦公室工作時，因為司萊出差去了，所以我借坐在他的位子，每天瞪著他跟老婆的照片。好尷尬。

據說司萊很黏老婆，若是老婆在家，司萊每天六點準時下班回家陪老婆。若是老婆出差不在家，司萊的心情就很差，並把情緒發洩到工作上，讓大家很苦命的加班。

有這種情緒化的老闆真是麻煩。

奧利奧（男，36）

有著跟巧克力餅乾Oreo一樣名字的奧利奧來自印尼，也是「湯大大家族」的一員。應該算是「二兒子」的地位吧。奧利奧之前在香港辦公室工作，後來被湯大大派到新加坡，任命為那裏的部門主管。有著建築師背景的他，個性木訥，喜歡埋頭坐在角落工作，是個工作狂。聽說奧利奧曾連續工作三天沒睡覺，三天後，他停止工作，因為他吐血倒地並且有輕微中風。

我想奧利奧去除本身熱愛設計外，也是藉由努力工作來證明自己，雖然不像其他人頂著常春藤學院畢業的光環，但是仍然能做出很厲害的作品。

有著娃娃臉的奧利奧常叫自己是「熱帶男孩（Tropical Boy）」。除此之外，他也自嘲是湯大大的bitch，因為湯大大只要一呼喚他，他就必須飛來香港，幫湯大大作牛作馬，完成任務。即使他曾經吐血中風。

馬屎（男，37）

馬屎是美藉華人，爸爸是蘇州人，媽媽是台灣人。馬屎有著斯文帥氣的長相，以及總是用鼻子對人說話的高傲態度。「覺不覺得馬屎長得像吳彥祖？」這問題其實不是小六花痴自己幻想而問我的，而是馬屎覺得自己長得很像吳彥祖，並向大家說的。從此只要聽到吳彥祖的名字，或是在電視中看到吳彥祖的臉，我們都會不自主的想到馬屎。

身為「湯大大家族」的「小兒子」，馬屎很得湯大大的寵愛。

聽說有一次，馬屎結著屎臉進辦公室，湯大大看到後就疼惜的說，「馬屎，怎麼啦？你的漂亮臉蛋應該要永遠配著漂亮的微笑啊。」不知道此時坐在旁邊的司萊心理作何感想。湯大大可從沒對司萊說，「司萊，怎麼啦？你的肥胖胖臉蛋應該要永遠配著肥胖胖的微笑啊。」

阿力（男，30）

同樣身為熱帶男孩的阿力與奧利奧一樣是印尼人。阿力長得很高大像一隻大黑熊，有著與他的外貌完全不搭配的溫柔聲音，以及跟年齡不是很符合的成熟長相。我以為他已經四十了。

阿力第一次到上海辦公室出差時，看到上海辦公室的助理史黛拉，隨即被她的溫柔笑容及甜美聲音迷住，每天想的都是史黛拉，去酒吧點的也是史黛拉（Stella啤酒）。阿力的心遺留在上海了。

阿力與奧利奧是好兄弟好搭檔，常一起喝酒一起加班。還好沒有一起吐血中風，不然阿力這麼大隻，要抬他去醫院可能會有點麻煩。

敖帝（男，38）

我到香港辦公室的第一天晚上在酒吧見到敖帝。高高瘦瘦的敖帝是台灣人，外型註冊商標是那頭妹妹頭長髮。不過並不是豬哥亮型長髮，而是類似多年前的著名日劇「東京愛情故事」裡面的江口洋介的那種髮型。

在2009年經濟不景氣的時候敖帝不幸被裁員，不過他很快就找到另一間國際設計公司的工作。雖然在建築設計公司工作，但是敖帝只有學過建築史，從沒學過建築設計。敖帝曾在Channel [V]工作，擔任VJ。就是在那個吳大維、周瑛綺當VJ的年代。只不過我不記得有沒有在電視上看過敖帝就是了。

敖帝住在香港辦公室附近，且與珊姊、奧利奧是好朋友，所以即使不在這間公司工作了，還是常與他們見面、喝酒。喔不對，敖帝不能喝酒，聽說有一次他只是吃了酒釀湯圓就暈倒了。敖帝在酒吧都是點可樂或是果汁。

阿偉（男，31）

阿偉是個正港的港仔。阿偉像許多勤奮的香港人一樣，年紀輕輕時就開始工作養家。阿偉做過的工作種類很多，也包含擔任酒保。待過無數個酒吧的阿偉，酒吧生涯的最後一個工作地點在蘇活區，也就是香港辦公室旁。很愛在這間酒吧吃飯喝酒的湯大大，非常喜愛長相俊俏的阿偉。有一次，湯大大酒足飯飽後，與當時在這間酒吧當經理的阿偉聊天(或是調戲)，問他，「去除調製超好喝的酒把我灌醉外，你還有沒有其他專長？」

「我學過平面設計，也很愛攝影。」阿偉告訴湯大大。其實我覺得色咪咪的湯大大可能比較期待他的回答是當人體模特兒吧。

隔兩天，開主管會議時，湯大大公告所有人，「各位，我雇用隔壁的酒保了，他下星期開始上班。」

阿偉成為香港辦公室的平面設計師。

帆哥（男，28）

帆哥本來在我們部門工作，現在調到建築部門了。

香港辦公室像個聯合國一樣有許多外國人，反而香港本地人不多，因此身為辦公室中的少數港仔，帆哥與阿偉成為哥們，甚至還一起出國旅遊過。只不過我很難想像，身為天平座，很愛講話的帆哥，與射手座，愛裝酷話很少的阿偉，在國外旅行日夜相處時是什麼狀況。

帆哥因為曾與小六一起合作過案子，所以跟她很熟。我們在香港辦公室出差的時候，小六總會邀請帆哥跟我們一起吃飯，並不時對著帆哥撒嬌裝小妹妹，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或是故意忽略），帆哥一直講笑話逗她，只是單純出於天平座愛說話的天性而已。

雷特（男，28）

雷特是個四川男孩，有著高瘦的身材以及戴著黑框眼鏡的斯文長相，小時候的我會愛上的對象。不過當雷特走過來跟我說話時，傻笑外加滿嘴的中藥味馬上讓我從幻想中醒過來。

雷特在中國念完大學後曾在杭州工作一年。之後他到香港大學念研究所，畢業後隨即加入我們辦公室。到香港念書是許多中國人到香港工作順便移民的手法。只要在香港待超過七年就可以拿到香港護照，成為香港永久居民，從此享受曾受過大英國協統治的好處，也就是到很多國家旅遊都不需要申請簽證。

雷特是個聰明且善良的小孩，有著小狗般的純潔眼神，但是他的腦袋好像被雷打到一樣常常出搥。很會忘東忘西的雷特，丟掉的東西包含錢包、筆記本、手機，以及他自己。

我們常找不到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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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我與小六、珊姊、敖帝、奧利奧、阿力下班後，走到公司附近的蘭桂坊喝酒。奧利奧又被湯大大叫來香港辦公室幫忙，所以他的好兄弟敖帝、阿力也趁機跟他喝一杯敘舊。而珊姊也與奧利奧、艾迪是好朋友，所以帶著我跟小六這兩個拖油瓶一起加入。

2001年我到香港觀光時，曾經來到這個著名的酒吧街。當時我與朋友一行三人走在德己利街上，看著兩旁的酒吧擠滿情緒高昂的酒客，感到很茫然。初入社會的我很不喜歡喝酒，覺得酒的苦味一點都不討喜，且對於「喝酒是長大成人」這個心態感到很幼稚。那天晚上我們找了一家人並不多的沙發酒吧，坐了下來，各點了一杯雞尾酒，試圖以甜甜的果香沖淡酒的苦味，假裝是自在的酒客，以滿足觀光客的心態，並期待看到影劇名人出現。

不過我們誰都沒見到，只是疲累的結束這個行程，之後回旅館休息。

多年後，我又再次來到蘭桂坊。不再是觀光客的身分的我，酒量只比當年進步一點。奧利奧帶我們來到一間美式運動酒吧。我坐在一角，看著木製的桌子，桌上有著啤酒杯滴下來的水漬，以及陳年的汙垢痕跡。我不知道可不可以把手放在上面，會不會沾黏到不知名的物體，所以一直很不自在地坐著。

我剛加入這個公司，今天是第一天到香港辦公室，跟大家不熟，所以大半的時間我都在恍神，或是窮極無聊的看著掛在牆壁高處的電視螢幕上轉播的球賽，假裝熱愛運動，或是無力的看著好高大的啤酒杯，思考我何時可以喝完然後回旅館倒頭睡大覺。

「敖帝家今天水管爆裂，大淹水，所以我下午還去他家幫他丟掉泡水的床墊。」男生們離開座位到店外面抽菸了，所以與敖帝是好朋友的珊姊趁此機會對小六說了這段話。「 然後他還對我說，你要不要對這個床墊說什麼告別的話？」

床墊有什麼好告別的。不就一張床墊？

「這些男生真是很煩人。不是已經分手了嗎，還說這些作什麼？」珊姊瞇著眼睛抱怨。

分手？誰又跟誰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