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偉留了一撮小鬍子。他說,前幾天出差,因為只有帶隨身行李登機,所以不能帶刮鬍刀,結果鬍子就這樣長長了。「我以前曾試過留鬍子,結果過兩天都就受不了而剃掉。這次終於成功了。」阿偉說。留了鬍子的阿偉又有了古惑仔的氣質,那個水汪汪大眼睛的男孩模樣不見了。我伸手摸摸他的鬍子,他把臉別開了。看來剛睡醒的阿偉還有起床氣。他說他昨天晚上跟朋友去唱KTV,到早上才回來,所以只有睡幾小時而已。阿偉最近一直跟朋友出去玩通宵,其實我還挺擔心他的身體的。可是我不想要像老媽子一樣嘮叨,所以只有說,「你真的很青春欸。」

我與阿偉回到他的公寓。諾亞熱情的撲上來,就像之前一樣。「諾亞,你好像比較想我欸。」我語帶含意的說。我總覺得最近阿偉怪怪的。可能是因為這陣子他工作量較大,晚上又要跟朋友出去,所以我們沒辦法像以前一樣從早聊到晚。我看著面帶倦容的阿偉,想起以前他說過的故事。阿偉說他剛到我們公司上班的時候還是繼續在酒吧工作,所以工作時數很長,也因此一直睡眠不足。「那時候好累,又睡不夠,所以火氣很大,常跟女朋友吵架,最後就分手了。」阿偉這樣告訴我。那時我說,「那你可要好好睡覺啊,不然就慘了。」

我走到廁所去,發現這裡的變化。「欸,你洗手台下的櫥櫃門怎麼不見了? 」我探頭問阿偉。那裡本是個玻璃門,現在只剩下門框,玻璃不見了。「喔,那個….。」阿偉遲疑了一下,似乎在決定要不要告訴我。「上星期六我不是喝醉回來嗎? 結果我回到家發現諾亞又亂咬東西,我一雙皮鞋也被咬壞了。我好生氣,就把她關到廁所去,在那裡揍她。結果她咬我的手,然後我不小心打到櫥櫃,玻璃就這樣碎了。」阿偉低頭說,並反射性的摸著右手。我抬起他的手,看到手掌上的結痂痕跡。「還會痛嗎? 」我問他。他搖搖頭。

諾亞是隻土狗,且正值活動力旺盛的青春期,可是卻每天被關在小小的公寓中,沒辦法出去跑跳消耗精力。我想這就是她亂咬東西的原因吧。可是我也沒資格評論阿偉,因為以前我養寶寶的時候也因為工作忙,回到家總是筋疲力盡,再加上第一次養狗經驗不夠,所以就像阿偉一樣沒養成每天帶狗散步的習慣。寶寶小時候調皮作壞事,我也會打他屁股讓他知道做錯事了。只是我沒有像阿偉一樣打到狗狗都反抗了。大概是寶寶脾氣比較好吧。

我看著正在倒水給諾亞喝的阿偉,想像那天晚上的狀況。我想阿偉是因為這樣才沒打電話給我的。只是我不知道為什麼隔天他也沒跟我說。不久之前的他什麼都會向我訴說。

今天下午我們沒辦法去逛街,因為我必須參加一個電話會議,所以要待在可以上網的地方。我不想要為這件事情跑到辦公室去,避免遇到小六及珊姊的可能性。小六也提前到香港,不過她是來加班,不像我是來玩的。我借了阿偉的電腦,上網登入網路會議,並拿了筆記本準備寫會議記錄。阿偉躺到床上,我也插上耳機,避免吵到他補眠。會議持續一個多小時,終於結束了。我關掉電腦,也爬到床上,窩在阿偉身旁午睡。

傍晚時分我起床,打開電腦,開始整理會議紀錄。必須要趕緊作完然後寄給其他辦公室的人才行。我的打字聲似乎把阿偉吵醒了,他起床,坐在床邊默默地看著我。我結束這個任務,便與阿偉出門去吃晚餐。我們到了附近的圓方百貨,找了一間日式涮涮鍋餐廳吃飯。睡飽了的阿偉感覺精神好多了,心情也較好。我開始向他報告日本行的規劃進度,我找到了怎麼樣的旅館,可以買什麼樣的車票到箱根去玩。他微笑的看著我,並一直挟菜到我碗裡。吃完飯,我倆決定散步回家。阿偉牽起我的手,帶著我走在維多利亞港邊,享受微風的吹拂。

回到家後阿偉坐在電腦前看電子郵件,並在記事本上記下最近要做的事。「欸,你把我的名字寫錯了。」阿偉突然說。他正在看我寄給他的訂位紀錄。「我的偉是偉大的偉,不是玉字旁的瑋。」

「疑? 可是公司的通訊錄上是那個瑋啊。」

「他們寫錯了,只是我也懶得跟他們說。」

「對不起,那我之後再打電話去改機票就是了。」我趕緊道歉。把自己男朋友的名字寫錯真是罪該萬死。「可是我之前要訂位前不是曾把所有資料寄給你讓你確認嗎? 你那時為什麼沒說?」

「喔。那時候太忙了所以沒看。」阿偉摸著腦袋說。切,我還愧疚了一下。我是阿偉跟我說確認了才訂機票的啊。所以阿偉你也要負點責任。

從上海出發前我們收到通知,坐船出遊的計畫取消了,所以我們不需跟公司的人碰面。這樣也好,我可以好好的跟阿偉相處兩天。星期天我們如往常地睡到過了中午才起床,在附近隨便吃碗麵當午餐後,又到了圓方百貨。今天是我們的第二次電影約會,要看愛麗絲夢遊仙境。我開心地買了飲料,還買了一盒爆米花。我與阿偉一邊欣賞電影,一邊挖著爆米花吃。我本來還擔心他不會喜歡甜的爆米花,結果他吃蠻多的。太好了。吃完爆米花,我倆的手也空出來。我把手伸到阿偉的座位,讓他能牽我的手。阿偉只是輕輕地托住,沒有像以前一樣十指緊扣。是因為我吃完爆米花還沒洗手不乾淨嗎?

電影散場,我們站起來準備出場。我慢慢走著,看著被人潮擠開的阿偉。他沒有停下來,只是回頭看我,確認我的位置,就繼續往出口走去。我走了過去,站到阿偉身旁,他把手伸出來,又像以前一樣牽起我的手。「剛看電影的時候我差點睡著了。」阿偉說。「真的嗎? 可是電影還蠻好看的啊。」我說。阿偉看起來心不在焉的樣子。

我們回到家,慵懶地看電視上播的電影。「晚上叫外賣吧。你想吃什麼?」阿偉問我。我看著外賣單,拿不定主意。「吃披薩好了。」阿偉突然有點不耐煩的說。我不能吃披薩的,上面有起士,是奶製品。前幾星期我從台灣回來,帶了小泡芙給阿偉,他一顆都不讓我吃,因為他知道奶製品會讓我生病,他不想要我不舒服。現在的阿偉似乎忘了這件事。披薩來了,我也有點賭氣的吃了起來。生病就生病吧,反正就拉拉肚子而已。

這天晚上,我們癱在沙發看電影的時候阿偉依然會叫我躺到他胸前,並輕輕地摟著我,但是我總覺得抱著我的阿偉心不在這裡。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過年前我到了香港,之後回台灣後再回到這,那時我兩只有分隔一星期,阿偉卻像分隔了一世紀一樣的思念我,我一到香港就緊緊抱著我,也常出其不意的低頭吻我,讓我感受到他的愛意。這次我們分隔了三星期才見面,我以為他會更想念我的。可是什麼都沒有。既沒有緊緊擁抱,也沒有深情親吻。什麼都沒有。

隔天要上班,所以晚上我倆很早就上床了。阿偉躺在床的一側,沒有摟著我,自顧自的打起呼睡著了。我失望的躺在床上,蜷曲著身體背對著他,掙扎著入睡,並試圖不要碰到阿偉。我希望他能好好睡個覺,補足精神,回復原來的樣子。

早上我起床後,開始收拾行李。今天晚上要回上海,所以得從公司直接離開。阿偉依然熟睡著,我沒叫他,只是自己開了門離開。我們不能同時到公司,所以自己行動較不麻煩。我到辦公室後沒多久,小六、阿肯及凱文也到了。凱文跟我打招呼說,「蘇菲亞,你到哪去啦? 為什麼他們說找不到你?」

「我電話都沒關,也沒人打電話給我,什麼叫做找不到我?」我說。凱文搖搖頭,他也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我沒有繼續理會這件事,只是找了個位子坐下來。我坐在阿偉的位子上。雷特的位子在阿偉的旁邊,他看著我,莫名其妙的傻笑。過沒多久,阿偉也來了,我起身把座位還給他。捷特出差去了,我便坐到他的位子,打開電腦開始作事。

蛇口濱海道路設計進入競圖後階段,也就是要做許多補充資料及報告書交給客戶,讓他們去跟政府會報。這是個很麻煩的案子,我本想要能閃遠就閃遠,不要碰最好。可是若作這個案子,就要跟香港辦公室合作,也會增加我到香港出差的機會,讓我有時間跟阿偉相處。所以我自己跳入火坑,跟珊姊說我可以幫忙,這次到香港來出差也可以跟這邊的人討論工作狀況,如果須要我多留幾天也沒問題。我一早到公司後,與香港辦公室的資深景觀設計師貝瑞,以及這裡的專案經理討論過後,開始幫忙畫平面圖。

我想起之前與阿偉的對話。阿偉說他曾經去問司萊他可不可以專門做中國案。阿偉知道,如果做中國案的話他就可以常與我合作,若我到香港出差,我們也可以一起加班然後一起回家。「可是小六是個跟屁蟲,總喜歡一起行動,這樣我怎麼跟你回家?」我問阿偉。

「你就先回旅館,跟她說你隔天要睡晚一點,叫她自己到公司,然後再從那坐計程車來找我,這樣就好啦。」阿偉一副計畫周詳的樣子,我聽了也笑起來。

我坐在捷特的位子,突然意識到,幾個月前在香港作競圖的時候我就是坐在這個位子,阿偉則坐在我的左後方不到三公尺的地方。就是在這個位子,每次雷特做了蠢事而被小六罵的時候,大家哄堂大笑,而阿偉也會轉過來看我,確認我也聽到這些笑話,並對著我微笑。也就是在這個位子,阿偉默默的出現在我身後,告訴我現在看到的天光現在看到的美麗景色叫什麼名字。我們一起在這個位子迎接了我的第一個香港日出。

「蘇菲亞,去吃午飯啦! 大家要去吃飲茶。」小六叫我。我抬起頭,才發現已經快一點了。我看了一下阿偉的位子,發現他不見了。我拿起手機,看到阿偉傳給我的簡訊。他說中午吃飲茶,所以他跟雷特先去要位子。我抓了包包,跟著小六以及其他人走下樓。

到了餐廳,我看到阿偉、雷特及帆哥佔據一個大圓桌,正朝我們招手。我走了過去,坐在阿偉旁邊。帆哥露出奇怪的微笑,就跟雷特早上的笑容一樣。帆哥是建築部的人,不過他之前在城市規劃部工作,也是阿偉的好兄弟,曾一起出國旅遊。帆哥在城市規劃部工作的時候曾跟小六合作過,所以變得很熟。小六也很愛跟帆哥撒嬌,即使他已經有女朋友了。在我說了阿偉的眼睛很漂亮之後,小六告訴帆哥這件事,所以他開始拿我兩開玩笑。帆哥有一次跟我說,「我曾經跟阿偉一起去澳洲玩喔。」

「所以呢?」

「所以,我看過他只有穿內褲的樣子啊。怎樣,羨慕吧!」帆哥自以為是的逗弄我。我只覺得好笑,我很想要告訴他,其實我什麼都看過了。不過我當然不能這樣說,所以只能癟著嘴瞪著他,讓他繼續耍嘴皮。

這次到香港,是自從元旦之後的第一次出差,因此所有人都以為這是我與阿偉久違之後的第一次見面,所以等著看我兩見面時的發展,也就是這樣,帆哥、雷特、小六都露出詭異的微笑。其實我覺得他們很沒種,因為他們只敢鬧我,卻從不敢在阿偉面前說什麼。我沒理他們,還是不避嫌的坐在阿偉旁。我們是同事,也是好朋友,坐在他旁邊並不代表什麼。

下午回到辦公室後,我們這群上海辦公室的人被叫到會議室開會,與美國來的大頭克里福見面。珊姊介紹每個成員,以及現在正在進行的案子。蛇口濱海道路案也成為討論的重點,因為我們得獎了,也拿到接下來的細部設計的工作,設計費很高,所以美國總部非常重視。「那之前的商務區競圖案是誰負責的?」克里福問。珊姊指著自己,表示她是項目負責人。她好像忘了,她只負責去簡報,其他工作都是奧利奧帶領的團隊作的。

會議一直開到五點半,我們應該離開去坐飛機了。珊姊把我跟小六留下來,告訴我們兩可以在這多留幾天,幫忙香港辦公室。我開心的走出會議室,準備告訴阿偉這個好消息。阿偉不在位子上。可能去樓下抽煙了吧。我回到位子,看到MSN閃爍著。阿偉留了幾個訊息。第一個是問我為什麼還在開會,應該要去趕飛機了才對。第二個訊息是,阿偉說他生病不舒服,所以先走了。我看著第二個訊息,胸口緊縮了一下。今天一整天,我都沒發現阿偉生病了。他也沒跟我說。他就坐在離我不到三公尺的距離,可是現在我卻覺得他好像離我三千公里遠一樣。

我傳了簡訊給他,跟他說我被留下來幫忙,所以可以多待幾天。我也問他今天可不可以去住他家。「我身體很不舒服,我需要好好休息。你可以跟小六住嗎? 」阿偉的簡訊說。我看著這個簡訊,無法理解他的想法。

「那是單人房吧,我不覺得可以擠得下我。」

「我是指,住另一個房間。」阿偉的簡訊回答我。我不了解為什麼阿偉不讓我去他家。他生病了,應該會想要我在他身邊照顧他才對啊。但是我不想要強迫阿偉,只好順從他的意思。「對不起,是我沒有體諒你的狀況。我會自己想辦法。」

助理馬汀已經下班了,沒告訴我他有沒有幫我訂房間。我只得開始找旅館電話,打電話去詢問。我也打電話給小寧,問她若我定不到旅館的話可不可以到她家住一宿。小寧馬上答應了。小六幫我問了我們常住的旅館,那裏只剩下較高價位的海景房。「我想跟珊姊說一下狀況就好了。今天先住海景房,之後若旅館有其他空房再換過去。」小六說。我也覺得這樣做比較好,這旅館離公司近,我也不用麻煩小寧。我打電話告訴小寧這件事,之後便跟小六到旅館去。到了旅館櫃檯後,我們才發現馬汀已經幫我訂好房間了,只是沒通知我。所以問題解決了。

我躺在旅館床上,想起我與阿偉的一段對話。去年九月我到香港出差的時候,公司沒幫我訂常住的旅館,訂了一個在上環的酒店式公寓。我加班到半夜,凌晨三點走在無人的街上找這間酒店式公寓,後來才發現那是類似一般公寓的地方,裡面只有基本家具,沒有沐浴乳洗髮精,也沒有毛巾浴巾吹風機,所以即使我因為加班而滿臉油光頭髮坍塌,也只能隨便沖個澡,用脫下來的衣服擦乾身體,之後睡了三小時便起床去參加會議。非常慘的經驗。我告訴阿偉這件事,而阿偉說,「你以後再也不用擔心這種狀況了,因為你到這邊來一定是住我家的。」可是現在,阿偉卻忘了他對我的承諾,讓我獨自面對可能沒地方住的窘況。

這幾個月來,我與阿偉就像在激流中找到彼此,緊緊的抓住對方,溼漉漉的爬上岸。我們就這樣赤裸裸的面對彼此,敞開一切,感受對方的心跳。我告訴阿偉我不會游泳,他牽起我的手,告訴我沒關係的喔,只要好好抓緊我,我們可以游到下一個地方,那個不知道有什麼但是肯定有著美好事物的島嶼。我微笑的點頭,把自己交給他。我們就這樣在清澈的接近不真實的海水中悠游,看著湛藍帶著漂亮雲朵的天空,往似乎及手可得的遠方前進。我抬起頭跟阿偉說看啊,這裡好漂亮。可是阿偉不見了,他不知何時放開我的手,離開我的視線。

我在旅館的床上溺水了。

 Island.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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