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海的隔天早上,我的補眠計劃一直被打斷。不時震動的手機像是勁量電池兔寶寶似的跳個不停,並在我的耳邊敲鑼打鼓。我用枕頭蓋住手機,抓了另一個枕頭蓋住自己的頭,陷入夢境與現實模糊交疊的渾沌狀態。

好不容易醒來時已是中午十二點了。手機螢幕閃著數個未接來電,有上海辦公室的大鵬打來的,也有效果圖公司,還有好幾個來路不明的號碼。我依然不理會這些電話,只是緩緩的走到廚房,為自己弄了簡便的早餐吃。吃完早餐,我打開電腦登上網路,讀取電子郵件。裡面有一封液晶寄給團隊的信。信中的大意是說他昨天晚上跟客戶開會,終於達到共識。不過客戶依然覺得我們做的多媒體動畫不夠好,所以他會帶著客戶到上海去,直接與效果圖公司溝通,把動畫做到滿意為止。液晶還留話給我說,「蘇菲亞,我知道你要回台灣,但我希望你還是能到辦公室來,讓客戶看到你的工作熱誠。」

「熱誠? 都被你燒光了啦。」我大聲罵出來。我想手機上的那些不明電話應該是液晶打的吧。想要繼續燃燒我的熱誠。液晶還在信件的最後說,「好了,現在是早上五點,我要趕緊去休息了,因為我一個小時後就要起床去坐飛機。」

我看著郵件,嘆氣搖頭。不過並不是因為覺得液晶可憐,而是覺得液晶的苦肉計太可笑了。我每天加班到半夜甚至到天亮的時候,可沒有寫信公告所有人。我決定忽視這封郵件,轉而看著MSN列表上的人名,找到了阿肯。

「唷。你在幹嘛?」我問他。

「在公司加班啊。我們都被液晶抓來。」阿肯說。「妳們的蛇口案不是要做多媒體嗎? 結果因為搞不定,所以現在客戶跟著他一起到上海來。液晶把所有人叫到辦公室來裝樣子,代表我們都認真的在幫忙這個案子。」

「是喔,你好衰噢。」我說。今天是星期六,應該是個在家好好賴床看電視的日子,還被液晶這笨蛋叫到辦公室去演戲,實在很可憐。「跟你說,我現在在上海。我跟液晶說我今天就要飛回台灣了,所以都沒接他電話。不要讓他知道我在這裡。」

「好。」

我跟阿肯以及小六約了傍晚去看仍在住院的凱文。乖寶寶凱文來到上海辦公室才三個月的時間,就因為工作操勞而住院了。探視完凱文,我們三人到附近的茶室去聊天。

「珊姐已經瘋了。」一坐下來,我就對著阿肯說。「有時候我覺得你很幸運,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阿肯大部分的時間都呆在上海,不像我跟小六常到香港去出差,被捲入政治的核心,所以完全不清楚黑色暴風的來襲。

「跟我說吧。我想我應該要瞭解才對。」阿肯說。身為上海一哥的阿肯,一直默默地承擔珊姐發了瘋似接的案子,本來就已瘦削的身材看起來更瘦削了。

我與小六你一句我一句的訴說珊姐最近的行為,如何顛覆是非,如何意圖奪取湯大大的寶座.....。阿肯表情凝重地看著我們,最後嘆了一口氣。他說,「我本來今年初要辭職,現在大概是時候了。」

「咦?

「我本預計到上海待兩年就好了,所以今年初就該走了。只是那時候凱文剛來,我覺得才拉他到這裡上班就離開,好像拋棄他一樣,於心不忍,所以一直留到現在。」阿肯說。凱文是阿肯的大學學弟,因為他的介紹才離開美國到這裡來工作的。阿肯似乎也對於凱文的病倒住院感到愧疚。

「我其實辭職信都寫好了。那來辭職好了。」阿肯最後這麼說,好像他只是在決定今天晚餐要吃咖哩飯一樣的簡單。我跟小六只能瞪著阿肯,完全沒有意料到這個結果。


我在隔天坐飛機回到台灣。回台灣理應是個放鬆心情的假期,讓我暫時忘卻這幾個月的風風雨雨,只不過小六與雷特無時無刻在網路上跟我報告公司發生的事情,讓我無法脫身。「你知道嗎,你一離開香港,液晶就開始說你壞話了。」雷特說。「他跟我說,他把所有客戶的意見都跟你說了,為什麼你都沒有照意見修改。他想要把責任都推到你身上。」

我看著電腦螢幕翻白眼。雷特繼續說,「我就跟他說,你是最直接面對客戶的人,應該最清楚需要做什麼事。如果蘇菲亞沒有做到,你為什麼不跟她說?

「因為他是笨蛋。」我直接了當地說。液晶是個很容易瞭解的人,就像是糖是甜的鹽是鹹的一樣,直接了當。液晶是個笨蛋,但是他為了求生存什麼話都說得出來。前幾天在香港辦公室的時候,液晶不小心撞到珊姐一下,馬上慌張的道歉,還一直緊張的說怎麼辦怎麼辦我撞到她了,好像珊姐是慈禧太后而他是小太監似的,觸犯了龍尊會被斬頭。在旁邊看到一切的我們只是以嫌惡的眼光看著他,不發一語。所以現在液晶開始說我的壞話也不意外。液晶除了狗腿外,只能以這方式來保住自己的腦袋了。他還在試用期,而他唯一的案子蛇口案又一直出狀況,他真的快被斬頭了。

最近去除液晶說我壞話之外,還出了不少事情。一是香港辦公室的最大頭頭,亞洲區的總裁貝爺被炒了。那個曾經跟我們一起去KTV唱歌,很喜歡女神卡卡的貝爺。英國老爺爺貝爺與湯大大是好朋友,兩人聯手想讓亞洲辦公室脫離美國總部的控制,在這裡稱王。當然這些動作逃不了美國總部的雷達,所以貝爺就被斬頭,被處分掉了。至於這件事情在香港辦公室以及湯大大家族之間造成多大的震撼我們並不清楚,但是應該是跟阿肯的辭職差不多嚴重吧。

是的,阿肯真的辭職了。他在跟我們聊完天之後的晚上就寄出那封早就寫好的辭職信。非常果斷。他大概也吃了咖哩飯了吧。

上海辦公室唯一的資深設計師辭職了,也暗示著團隊的解體,這是件很嚴重的事。所以湯大大立即打電話給阿肯慰留他,並試圖瞭解他的想法。阿肯告訴湯大大上海辦公室的工作狀況,那些把大家都壓得喘不過氣的工作量,以及不滿的情緒。湯大大問阿肯,還有誰想要離開? 阿肯說出了我跟小六的名字。最後,湯大大請求阿肯給他一點時間,他會做一些改變,讓大家能愉快的工作。

我聽著阿肯的故事,也思考著我的未來。我不知道阿肯是否會真的離開,也不知道湯大大是否會改變什麼事情。這些都是我無法控制的。我必須要自己行動,作出改變才行。

我想要離開上海。我對自己說。在這個城市居住及工作了八個多月,我無法感受到歸屬感,我也不快樂。

. . . 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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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存在好久的事實湧現在我眼前。那些令我眼睛痠疼腦袋脹痛的工作,莫名其妙事件給我的壓力,沒有朋友在身邊的孤單,還有對這個城市的不適應感,我很不快樂。阿偉的出現讓我短暫忘卻那些不快樂,而當他離開後,早已存在的壓抑以加倍的速度傾倒在我身上。我需要離開這裡才行。不是只有短暫回到台灣度假就可以的,我要永久的離開。

我決定搬到香港去。每次到香港,我總有種回到家的感覺。一種很熟悉的,屬於那裏的感覺。到哪裡應該可以比較快樂吧。我想著。

那工作呢? 我是不是應該離開這裡,一了百了? 但是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同時承擔搬到另一個城市外加找新工作的雙重壓力,也不知道這會對我的財務狀況造成多大的負擔。從上海到香港的搬家費應該要好幾千人民幣吧。香港的租屋費用也不便宜,還要付押金及仲介費,零零雜雜的費用加在一起不是一筆小錢。我只能降低風險,減少負擔,先以離開上海,搬到香港去為最大優先,換工作的事情只得暫緩。

當然,這個做法會產生另一種壓力。到香港辦公室去工作,意味著我將與珊姐,還有阿偉每天碰面。會發生什麼事情我不知道。珊姐會更加刁難我? 阿偉會以什麼樣的表情看著我? 我都不知道。但是我只能這樣做了。搬到香港後,真的無法忍受那個辦公室的話,再換工作就是了。走一步算一步。

做了這個決定後,我寫了一封信給香港辦公室的貝瑞。要請調到香港去,我必須要得到他人的支持才行。貝瑞跟我一起合作過,知道我的能力,之前也提過希望我到香港,這樣我們能更直接的合作。我在信中提到想要搬到香港的時間,以及希望公司能幫我付搬家費,以及物價水平不同而調整薪資這些細節。貝瑞很快回信給我。他很贊成我的想法,並說他會幫我跟珊姐以及湯大大提出這件事。

「太好了!」我跟小六及雷特說這件事。他們似乎對於我的果斷決定以及迅速行動感到訝異。我昨天才跟他們提起這個想法,結果已經付諸實行了?其實我只是跟阿肯一樣,以快轉的速度進行思考跟衡量罷了。就像是決定吃咖哩飯一樣,其實人生有許多看似簡單的決定,是經過無數的思考運轉而達成的。一樣是吃飯,要吃蝦仁蛋炒飯還是沙茶牛肉飯還是咖哩雞肉飯,吃蝦仁蛋炒飯會不會讓我膽固醇爆表,沙茶牛肉飯裡的沙茶醬夠不夠味,咖哩雞肉飯是印度咖哩還是日式咖哩,我吃完會不會放屁,都是在此刻此秒我必須迅速轉動腦袋作的決定。只是此刻此秒的小六及雷特無法瞭解這道理而已。

蘇菲亞你搬到香港就要跟液晶一起做事了,你要小心噢。」雷特說。「他最近的苦肉計成功了,珊姐讓他通過試用期,他變成正式員工了。你以後就得一直跟他對峙。

我聽著雷特與小六以一種接力賽的方式,說著我搬到香港可能會遇到的慘況,以及液晶會對我造成的威脅,開始感到不耐煩。「我決定到香港辦公室工作,從沒有把液晶放入考慮中。」我說。若是因為液晶這個笨蛋而影響了我人生的決定,那也太蠢了吧。

「也是。其實不是蘇菲亞要怕液晶,應該是液晶要怕蘇菲亞才對。」雷特說。是啊,他才需要小心我咧。

所以,我要搬到香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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