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出現在香港辦公室。
小六期盼許久,讓她每天煩躁惹人厭的獎學金名單終於出來,她拿到全額獎學金,準備去港大唸書了。真是可喜可賀,該放個國慶煙火,全國放幾天假之類的。不過,小六沒有好好享受這個喜悅,把握時間跟家人享受天倫樂,卻跑到香港來出差。
我以為離開上海辦公室就可以擺脫小六,展開全新的生活,小六的出現讓我的煩躁感再次升起。擁擠的辦公室沒有多的位子給小六,所以她坐到我後頭的附桌,成為名副其實的背後靈。比在上海的座位方式更糟。小六以前需要側過頭來才可以看到我在幹嘛,現在她只要抬起頭就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我的電腦螢幕,所以她還是繼續裝可愛的對我說,「蘇菲亞,你剛剛在臉書上看的卡通圖案好可愛,傳給我好嗎?」類似這樣。
我最討厭別人盯著我的螢幕了。那是侵犯隱私,越過界線的行為。不過以前的小六不了解,現在的小六也不可能瞭解。我只能嘆著氣,隨口答應她,繼續看我的臉書。當然也沒有把剛剛看的圖案轉寄給她。
晚上,珊姐邀我們一起去吃飯。以主管、以朋友的身份帶我們去吃飯。一同吃飯的人還有香港辦公室的財務主管伊蒂,是個香港歐巴桑,也是珊姐的乾媽。
「小六,你到香港要住哪? 學校附近嗎?」伊蒂親切地問。
「我想住宿舍。住外面太貴了。」小六說。「不過我太晚收到通知,現在還要抽籤排隊才可能有宿舍住。」
「那抽不到怎麼辦? 現在還剩下宿舍的機率很低了吧。還是趁早找公寓比較好。」我說。
「對啊。我讓你到香港來出差,就是想給你機會在這裡處理事情,找房子之類的。」珊姐說。喔,原來是這個原因啊,我還以為珊姐想要壓榨小六到最後一刻呢。我錯怪珊姐了。
小六低下頭來,避開珊姐的目光,以可憐兮兮的聲音說,「住外面很貴.....。」
「那你跟人合住啊。上網找找看有沒有人要徵室友的,這樣分攤會比較便宜。」我說。以前在紐約的時候,房租很貴,而剛開始工作的我沒什麼錢,所以就上網找陌生人當室友了。香港的房價跟紐約差不多,應該也有很多人無法承受這個價錢而找人當室友才對。
「可是.....那是跟陌生人住.....家裡會不放心。」小六的聲音越來越小,好像快要消失了。
「那你就只能多花點錢自己一個人住。」我不耐煩地說。沒有錢就應該要用沒有錢的生活方式,但是小六一邊哭訴自己是窮人,一邊還要裝大小姐,無法委屈自己,真的很煩。
「這一點我知道。」小六回答。依舊是那種受了委屈的聲音。
「蘇菲亞,到這邊工作還適應吧? 」珊姐好像也受不了小六的裝可憐模樣,決定換個話題。
「還可以啊。不過最近在幫貝瑞改一個平面圖,我們不想重新畫手稿,所以我正在用photoshop修改設計,挺麻煩的。」我說。
「啊,難怪我常看你坐在那邊發呆,好像不知道要怎麼辦一樣。」小六突然出聲,很關心我的語氣,好像正在問我最近感冒好一點沒一樣。
我看著她,怒氣瞬間衝到頂點。小六,你在我背後跟珊姐打小報告就算了,現在竟然直接在我面前捅我? 一句話說我上班在發呆打混,另一句話在說我無能,簡單兩句話把我刺得遍體鱗傷,還裝出好關心我的樣子,真是夠了!!!!! 不過不知道小六是演技太好還是怎樣,連自己都被她的假真心給騙了,完全沒有露出任何異樣的表情。我只能忍著流血的傷口,繼續吃飯。反正現在珊姊不能對我怎麼樣了,小六你怎麼捅我都沒差。哼。
小六預計在這裡呆一星期,這一星期中,她依照往常,持續的干擾我的情緒。喔。還有雷特。他也被干擾了。
星期天的晚上,我正待在新公寓享受清靜的時候,雷特突然打電話給我。「蘇菲亞,你週末過得如何啊?」
「很不錯。怎麼樣?」
「唉…..。」雷特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說,「我……我被小六拉出去看房子。」
「哈哈哈。是喔。我還想說她終於變獨立了,會自己去看呢。」我幸哉樂禍地說。
小六坐在我後面,每天空閒時間會上網看公寓,並以自言自語的態度向我報告她看到的東西。會說她自言自語是因為大部份的時候我頭都沒抬起來,只是偶爾恩一聲回應。後來我受不了了,丟給她幾個仲介的電話,叫她直接去看房子。人都已經在香港,一直看網路上的照片幻想,還不如把握時間去現場看比較實在。週六的時候,小六打電話給我,問我看房子是不是需要簽切結書,說這間公寓只能透過特定仲介簽合約之類的。我告訴她我沒遇過這種事,不過聽起來還算合理。小六只是低聲回答說那我知道了,但是好像是在說「我知道了,我遇到壞人想佔我這個上海小姑娘的便宜,所以要小心一點」的口氣。那時候我沒理她,也不想多問,只是掛掉電話繼續逛街。小六已經打擾我每天的上班情緒了,我可不想要她也打亂我的週末心情。
沒想到,隔天她就找了雷特當護花使者。
「她想要看港大附近的房子,叫我跟她一起去。我本來下午想去游泳的,但是還是去了。」雷特說。雷特真是太好心了。我才不會為了小六而改變計劃咧。即使我今天的計劃是在家裡看電視。
「我們看到還不錯的房子,價格也很合理,她問我覺得如何,我就說,『這是你要住的房子,你應該自己決定。』她說想聽聽我的意見,所以我說『很好啊,喜歡就趕緊簽合約,現在有很多學生在找房子,好房子很快就沒了。』結果呢,她繼續扭扭捏捏,覺得房租太貴所以無法下手。這個狀況重復了好幾次,每次都說要聽我的意見,然後聽完也沒理我,嫌太貴嫌不夠乾淨之類的。她拿到全額奬學金誒,學費全免,每個月還有一萬港幣的生活費補助,她甚至可以租跟你家一樣的地方。可是她好像還想要賺錢一樣,想從生活費補助中存下一筆錢。也太會算了吧,怎可能自己完全不用出到一毛錢啊? 」
「每個人的經濟狀況不一樣,所以她有自己的考量啊。」我說。「她的錢她要怎麼用是她的事,不過若因為她想省錢而麻煩別人,浪費別人的時間跟精力,那就有問題了。」
「蘇菲亞你說的沒錯。我滿頭大汗的跟著她跑來跑去,泳也沒游到,美好的星期天下午就這樣沒了。我又不是她男朋友,我幹嘛要做這些事啊? 」雷特懊惱的說。「且之前她每天打電話給我哭訴獎學金還沒下來的事,現在又硬拉我去看房子,我室友還真的以為我跟她在交往了啦。」雷特的聲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急。我仿佛可以看到他漲紅著臉的樣子。
「哈哈。那也不錯啊。」我大笑出來。不過我聽到雷特在電話那頭的低沈嘆息聲,決定不再捉弄他。雷特已經夠衰了。「最後咧? 」我問。
「最後,因為她一直猶豫不定,看到不錯的公寓不馬上訂下來,結果等我們再繞回去的時候已經沒了。」
「活該。」我簡短的說。一點都不為小六感到惋惜。
不過幾天後小六還是找到房子了。小六的新家在學校附近,是一間小套房,雖然裝潢老舊,也沒附傢俱家電,但是這個套房如同小六所希望的有獨立衛浴及獨立出入口,價格也便宜,所以勉強合格了。接下來,只要採買家電跟家用品就好了。不過,這對於從沒離家生活過的小六似乎也是件難事,所以她繼續用那種「上天在考驗我」的悲苦心情及口氣面對大家。
小六到IKEA選家具跟家用品,隔天我問她東西買齊沒,小六的回應是,「買齊了,可是我沒想到他們要兩個星期後才可以送貨......。」
小六說話總會以低語狀態結束,好像有話不敢說,多說就會被惡婆婆踢到樓梯下去的可憐兮兮口氣。她應該是想要別人回她「真的喔,你怎麼這麼可憐,需要幫忙嗎?」之類的。只可惜我不會這樣回話,因為在小六去IKEA之前,我已經告訴她在那邊買家具跟送家具的流程,也跟她說要等幾天才會送到。明明知道這件事,為什麼還要一副「出乎意料,萬事不順心,我是可憐小媳婦,全世界都欺負我」的語氣? 所以我只是癟著嘴看著她,一句話都沒說。
接著,小六又告訴我她到銅鑼灣的電器行買了微波爐跟小冰箱,要自己搬回家。「為什麼不請人家送? 那些東西很重欸,怎可能搬得動啊。」我說。
「因為電器行的運費是按件算的,我覺得這樣很不划算,所以還是自己搬好了。不過我請了一個朋友幫忙,兩個人搬應該可以吧。」小六說。
這兩樣電器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並不是可以輕易抬著去坐地鐵的重量,所以小六必須跟朋友一起坐計程車回家,再抬到公寓裡去。計程車費加上勞力,根本就不划算,還不如請電器行送,單純簡單。而且不知道小六有沒有想到人情成本這件事,朋友犧牲時間跟體力去幫她,她有準備請人家吃飯,答謝別人嗎? 我沒有問小六。畢竟那不甘我的事,她消耗的是她的人情成本,不是我的。
我突然想起了帆哥。帆哥是香港辦公室的男生,也是阿偉的好哥兒們。帆哥曾跟小六一起合作過案子,所以兩個人很熟。帆哥是個很愛開玩笑,甚至有點油嘴滑舌的香港男生,很愛逗女生開心。小六似乎因此對帆哥有點意思,常打電話到香港辦公室跟他聊天,向他問好。我們到香港出差的時候,小六總會邀帆哥跟我們一起吃飯,要離開香港的時候也會叫他來送行,提行李。不過小六跟帆哥之間是沒有希望的,因為帆哥有個論及婚嫁的女朋友了,小六很清楚這件事,只是她還是持續用撒嬌的口氣跟帆哥說話就是了。
帆哥最近離開我們公司,到一個香港開發商公司工作。我搬到香港後,曾跟帆哥一起去吃飯,當我們聊到小六的時候,帆哥嘆了一口氣說,「小六不是要到香港念書嗎,結果她有一次跟我說『如果我到香港的話,你會照顧我嗎?』」
「啊?」我驚訝地說。沒想到小六竟然這麼大膽,不是很害羞的嗎?
「唉,需要幫忙的時候當然會幫,不過說什麼照顧啊,這樣實在很怪。」帆哥說。似乎很困擾的樣子。
不知道是不是帆哥去幫忙搬冰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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