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立在會議室外的龐然大物,停住腳步。我看到一棵聖誕樹。一棵醜陋無比的聖誕樹。

「小珍,這棵樹是怎麼回事?」我問道。人事部的小珍站在櫃台旁,正皺著眉頭望著這棵樹。小珍似乎沒有聽到我的問話,只是自顧自的對著站在樹旁邊的工人發脾氣,「先生,我們怎麼可能會買這棵樹的呢?這不可能是我們訂的樹!這是可以退的吧?」工人一臉無辜的站在那,一聽到小珍這樣說,緊張的搖頭。

小珍輕聲嘆了一口氣,並開始用類似自言自語的口氣說話,「這棵樹怎麼會長成這樣呢?樹幹這麼歪,葉子還掉了一堆.....哪有樹長成這樣的.....」小珍轉過頭來問我,「你說是不是?」我趕緊點頭。對啊小珍,我有生之年從沒見過這麼醜的聖誕樹。

在紐約的時候,一過了感恩節,十二月初的時候,街上會開始出現販賣聖誕樹的攤子。高高低低、大針葉小針葉、有香氣沒香氣,各式各樣的樹靠在人行道旁的建築牆邊,等待在某個時刻前往他們人生的最後一站,某個人的家中,成為歡樂溫馨的形象代表。那時候,我也會前往這樣的攤子,挑選一棵與我身高差不多的樹,帶她回到我的小公寓,在她曼妙的身軀上裝飾著我精心挑選的金色銀色系列吊飾,最後在她頭上戴上星星形狀的皇冠,讓她成為家中的漂亮女主角、舞會皇后。而現在,我看著這個快要頂到辦公室天花板的大樹,歪斜的身軀以及缺角的枝葉,好像一個因為生病所以頭頂開始有莫名其妙區塊的頭髮掉落,使得本來就不茂密的頭髮更加稀疏,露出怪異形狀頭型的老人。這個老人正以吃力的蛐螻姿勢站著。

我也跟著小珍一起嘆氣。「我們應該要派人去挑選的,才不會送來一棵這麼醜的。」

小珍轉過來看著我,臉上帶著奇妙的表情。「我們有。我派欣欣去挑的。」

欣欣是辦公室的櫃檯美少女,是個年輕的上海小姑娘,長像很清秀,講話也很溫柔。她也是個做事沒在用腦袋的人。有一次我請欣欣幫我更改上海到香港的機票,因為那天我需要提早到香港。兩小時後我請她幫忙叫計程車,準備去搭機。欣欣以溫柔的聲音緩緩的問我,「好啊?你要到哪裡?」我不知道欣欣是患了失憶症還是怎麼樣,還是只是她的腦袋太簡單無法把這兩件事情聯想在一起。我當然是要去機場啊?不然是要去血拼嗎?

我看著坐在櫃檯的欣欣,回過頭來看著小珍,給她一個「我懂」的表情。腦袋缺根筋的欣欣,到了聖誕樹賣場後,可能就隨手指了一棵站在牆邊不知道幾百年還賣不出去的醜陋聖誕樹,買了他。賣場的人可能在竊喜吧。不過,或許欣欣是個善良的女孩,她可能想說這棵樹一定賣不出去,為了要給他一個家所以決定帶回來。欣欣不僅挑了一棵史上無敵醜的禿頭落髮聖誕樹,還找了個聖誕樹裝飾專家,也就是那個搬運聖誕樹過來的工人。這個專家在確認我們不能把這棵樹退回去後,開始從袋子中拿出聖誕裝飾品,站上小板凳,繼續他的任務。我與小珍站在櫃檯前,看著醜陋無比又沒有品味的彩色亮片條開始以一種毫無秩序的方式纏繞著聖誕樹,與彩色聖誕燈糾纏在一起,難分難捨。聖誕樹專家最後還用剩下的彩色亮片條在地上圍出一個星星的圖樣。

我開始覺得,這一切可能跟黑魔法有關。是誰中邪了才讓這棵樹出現在我們辦公室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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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小珍等到專家結束他的工作離開後,開始修剪這棵聖誕樹,並調整吊飾擺設,試圖讓它歸回光明歡樂的世界。只是後來我發現,這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我拉扯著彩色亮片條,試圖用它遮掩缺了一角頭髮的聖誕樹,但是他卻像個前額大禿頭的歐吉桑試圖用僅存的頭髮蓋住露出的頭皮一樣,最後只呈現條碼頭的可笑畫面。 

我放棄了。

這個辦公室裡有太多東西、太多事情是我看了很不順眼,卻無法改變的。大部分是文化差異與認知問題。

比如說,現在是十一月底,感恩節剛過,可是公司卻要開聖誕派對。這件事在我看來是一個很詭異的事情。聖誕節是十二月二十五號,要開聖誕派對應該是在十二月中以後,快靠近節日的時候開啊。「我們應該要叫這個派對是年終派對,而不是聖誕派對。現在根本不是聖誕節。」我曾向小珍反映這件事。小珍給我的解釋是,「因為聖誕派對就是我們的年終派對。」

所以小珍的邏輯是,這個辦公室的年終派對都是在聖誕節左右開的,所以年終派對就叫作聖誕派對,即使沒有人是基督徒,而最後派對的時間也根本就不靠近聖誕節。我看著小珍,試圖想要解釋在國外過節的習俗。在美國,每個節日都是分的很清楚的,什麼時候該過什麼節,家裡該放什麼裝飾,都有不同的規定。萬聖節擺南瓜,感恩節吃烤雞,聖誕節裝飾聖誕樹。你絕不會在感恩節穿著萬聖節戲服,或是在萬聖節裝飾聖誕樹。就像是中國人不會在端午節吃元宵一樣。但是對於想要抓著一點西洋習俗迎合外國人老闆的小珍來說,這些都只是細節,不重要的啦。

就這樣,我們在十一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五舉行了聖誕派對。

這天的派對不是只有單純的吃飯聊天而已,我們還有其他活動。晚餐前的活動是作蛋糕。我不知道這個活動是誰想出來的,只知道這是我們的少數選項之一,另一個選項是打漆彈。思考了一下我的派對穿著後,我投票給作蛋糕。

星期五的下午三點,我們到了新天地附近的一家小小的蛋糕店。那是一個半地下室的店面。我看著這個貼著米色磁磚的空間,突然覺得好像到了誰家的廚房一樣。我捲起袖子,開始準備和麵粉打蛋做蛋糕。而到這時候我才知道,這個活動的正確名稱不應該是「作蛋糕」,而是「蛋糕裝飾」,因為我們根本就不需要做蛋糕,店家已經準備好做好的蛋糕基底,我們只要在上面用食用色素以及糖粉、巧克力豆做裝飾即可。我失望的看著店家放到我們桌上的白色圓形蛋糕。我從沒做過蛋糕和任何甜點,還以為今天能有個新體驗呢。

我們依照部門分成四個隊伍。每個組分到一個蛋糕及所需的裝飾品,開始進行蛋糕裝飾。 我與小六、肯尼一組。小六是個從沒作過家事、煮過一頓飯的小公主,所以我並不期盼她在這個競賽中能承擔多大的責任。至於肯尼,他看到狹窄的廚房空間以及我們分到的小小桌台後,直接舉手說他要擔任攝影手的工作,就把我的相機拿走,離開這個角落。

我看著白色的蛋糕以及店家為我們準備的藍色食用色素,心裡有了想法。我開始用力的擠著包裹色素的塑膠袋,試圖讓它舖滿白色蛋糕表面。擠得累了,我就叫小六接手。小六似乎很開心。這可能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做到類似家務事的工作。好不容易,藍色的基底打完了,我開始擠奶油上去,作出像是漩渦一樣的圖案。最後,我擺上銀色的小珠珠,以及像是小聖誕樹一樣的糖果。

我們的蛋糕主題是「星空」。今天我感覺很梵谷。

cakes.JPG

結束蛋糕裝飾活動,大家前往今天的聖誕派對場所,某個位在盧灣區的義大利餐廳。

晚餐時間我們也有不少活動。比如主持人拿出事先蒐集的辦公室同事小時候的照片,讓大家猜猜看那是誰。主持人是我,而我的美少女助手是戴著紅色假髮的壯漢艾瑞克。「照片猜猜看」活動很快結束,大家開始用餐,以及無止盡的敬酒。

用餐到了一個段落後,我又起身,繼續主持下一個活動,也就是聖誕禮物交換。公司每個人都準備了一個一百元人民幣以下的禮物,包裝好後帶到派對現場,由派對籌備人員把禮物編號,並在這時候開始進行抽獎活動。基本上這個活動沒什麼特別的,因為並沒有令人驚喜或是發谑的禮物出現。

我本來想要買有性暗示的馬克杯或是可愛包裝的保險套來交換禮物,但是小六警告我最好不要這樣做。「你想想看,如果是山姆抽到的話,珊姐會怎麼想?」小六說得沒錯。珊姐可能會開始幻想山姆拿這個禮物跟新女友甜蜜的畫面然後崩潰然後大哭。我可不想要在這個歡樂的時候還要去安慰珊姐。所以最後我買了臉部按摩器。這個按摩器被建築部的專案經理抽走。要記得每天晚上洗完澡後按摩啊!

聖誕派對一直持續到半夜三點,在錢櫃KTV的狂吼中結束。隔兩天後,我被派到香港,開始另一段莫名其妙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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