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phia & The City

看著馬克思的棕色蓬鬆捲髮，可能一下子不會意識到他是混血兒。其實他與麥可一樣有50%的日本血統喔。

大部分的白種人與黃種人的夫婦 (或是情侶) 組合，多半是男的是白人，女的是黃種人，這樣體型比較搭。不然白人妹妹好大一隻跟瘦小的黃種人弟弟站在一起，很像媽媽帶小孩出來。麥可的爸爸是荷蘭人，媽媽是日本人，算是較常見的組合方式。馬克思較特別，他爸爸是日本人，媽媽是美國人，且不知為啥他的亞洲基因似乎弱了一些，所以髮色一點都不黑，再加上蓬鬆的捲度，以及白皙的膚色，很容易讓人覺得他只是一般的美國小孩。除此之外，馬克思一句日文也不會，說的是一口流利的英文，根本就是純正的美國人。

馬克思今年二十六歲，還在密西根念建築碩士，他趁著暑假的時候到東京的楨文彥建築事務所實習，而認識了麥可。「他是我老闆。」馬克思開著玩笑說。我想由非常西化的麥可帶著馬克思做事，應該比其他說著濃厚腔調英文的日本人適合吧。馬克思結束實習後，繼續待在日本，到京都參觀寺廟，研究日本傳統建築方式，還到了爸爸的家鄉，到那裏尋根。馬克思說了一個地名，不過因為我通常記日本地名只會看漢字，不一定會注意日文發音，所以即使馬克思說了那地名好幾次，我還是沒搞懂是哪裡。可能是仙台吧。馬克思住在東京的時候，跟一對日本老夫婦住，也就是那種Home Stay的居住方式。「他們只會講很少很少的英文，所以溝通不太容易。」馬克思說。願意來到一個陌生國家，還得跟老夫婦一起住，語言也不通，馬克思果真很有美國小孩的冒險犯難精神。

「所以你作什麼工作?」見面介紹完名字後，馬克思問我。

「我是景觀建築師，現在在香港工作。」我說。我還告訴他我之前在哪間公司工作，剛剛辭職，要換到另一間國際公司去。之前的公司是三個英文字縮寫的國際公司，挺有名的，學建築的大多都聽過這間公司。馬克思也不例外。

「我幾星期前遞辭職信，上周五是我最後一天上班，新工作還沒開始，所以我就到日本來玩啦。」我說。「其實我本沒有計畫要到哪裡去玩的，想說在家裡休息就好了，可是後來又覺得，開始工作後會好一陣子沒辦法放假，還是把握機會出去走走吧。我去年來過東京，對這裡比較熟了，所以才決定過來，這樣玩起來較輕鬆，沒有壓力。」

馬克思點頭表示了解。

「我爸以前也在那家公司工作欸。」馬克思說。「我是從聖路易斯來的，我爸以前在聖路易斯的辦公室工作。」

馬克思一這樣說，一直走在我們前頭的麥可回過頭來說，「喔對，他跟你們公司有淵源喔，你可以跟他抱怨公司的事欸。」

「聖路易斯辦公室是我們的總部啊。我認識蠻多聖路易斯辦公室的人。」我對馬克思說。「你也知道，美國景氣一直到現在還是不太好，沒太多案子可以作，所以他們常派人到亞洲來，作亞洲的案子，我是因為這樣才認識好幾個聖路易斯辦公室的人。」

「比如誰?」馬克思說。我講了幾個名字，包含現在香港辦公室的頭頭方大大，他就是從聖路易斯辦公室調過來的。馬克思搖搖頭，表示不清楚。

「我覺得我們老闆，方大大，是個很自大的美國人。不好意思喔，不是故意要罵美國人，只是他就是這樣。」我說。馬克思雖然在美國出生長大，不過有個日本血統，應該會了解我說的吧。「他們來到亞洲工作卻不學習亞洲文化，也可以說是不尊重亞洲文化，這就是我指的自大。我們大部分的案子在中國，客戶是中國人，而中國人的做事方式是非常不同的。可是我們老闆以及其他高階主管完全不了解，也不想去了解，卻只會說中國人很難搞，不反省自己，難怪都接不到案子。」

「恩，亞洲文化是真的不一樣。」馬克思說。雖然從小在美國長大，但是馬克思已經在日本待了幾個月，之前也到北京去參觀，應該可以了解到東西方文化之間的差異。

「我覺得我們老闆很怪，他現在在香港工作，接的是中國案子，就應該要雇用一些有亞洲經驗的人，可是他卻還是從國外雇用一些沒啥經驗的設計師過來，都不知道他腦袋裝了什麼。」我繼續抱怨。

「真的很怪。僱用當地設計師應該比雇用歐美的設計師便宜，他們為什麼沒有想到這一點?」麥可說。

「腦袋裝屎吧。」我說。大家聽了笑了出來，大概沒想到我會說的這麼直接。

「總之我看不下去啦，所以就換工作了。現在這家公司雖然也是國際公司，不過他們在亞洲已經很多年了，很清楚怎麼跟亞洲人打交道，很了解這裡的文化。到那邊去我應該可以學到較多東西吧。」我說。

到了東京灣岸邊後，我們停止討論工作上的事，專心的觀賞煙火。其實我沒有很專心啦，我常一邊看煙火一邊觀察附近的人 (包含麥可跟馬克思)，順便在腦袋胡思亂想。就跟我平常一樣。我發現看煙火的人群中，也有一對亞洲男子搭配金髮白妞的組合，兩人很有情調的帶著香檳到這裡，美酒配美景，真愜意。

看完煙火，麥可帶著我們走到汐留，然後在新橋車站附近吃燒烤。結束後他說有個朋友在六本木辦生日派對，看我們要不要一起去。「沒問題啊。」我跟馬克思異口同聲說。

來到六本木的一間沙發酒吧，我們見到了麥可的朋友們。生日的主角是個日韓混血，似乎是麥可以前在國際學校時認識的朋友。除此之外，我們認識了一對印度夫妻，兩人從香港飛到東京，專程來參加生日派對。印度夫妻中的太太叫作妮可，是個漂亮年輕的女孩，個性非常開朗，總是大聲的笑著。當麥可在一旁跟老朋友敘舊的時候，妮可便陪我跟馬克思聊聊。

「所以你爸爸是日本人，媽媽是美國人? 哇，這組合很少見喔。」妮可大辣辣的說。「那你會說日文嗎?」

「很慚愧，我一句都不會。應該是說，我只會一點點寒暄詞句，你好、謝謝之類的，就這樣而已。」馬克思說。

「那你呢?」妮可轉過頭來問我。

「我會說一些。簡單的對話沒問題喔。可以去逛街問售貨小姐說這件我要紅色的，那件有沒有新的，類似這樣。哈哈。」我笑著說。

「你怎麼會?」馬克思非常訝異的問我。

「我大學的時候有修幾堂課。」我說。其實應該要跟馬克思解釋一下台灣跟日本的淵源，台灣受日本文化影響很深，我們從小都是看日本漫畫長大的，日劇也看了不少，即使沒有去上課，大部分的人也都會說上一兩句啦。

聊著聊著，時間已超過十一點了。「我想我應該要去趕電車了。我住的地方很遠，如果搭不到電車而要搭計程車的話，車錢會很恐怖。」馬克思擔心的說。我決定跟他一起去坐車。雖然我的旅館在新宿，只有幾站的距離，不過我也不想在外面晃太晚，影響到明天的觀光行程。跟麥可告別後，我跟馬克思走向六本木地鐵站，沿路繼續聊天。「有時候我太晚回去，那對home stay的夫婦會擔心，還會打電話問我幾點要回家之類的。」馬克思說。

「亞洲父母啊，多半是過度保護。以前我住在紐約的時候，我媽常晚上十一點多打電話給我，發現我還在外面晃就會說這樣很危險，叫我馬上回家。其實我住在很熱鬧的地方，晚上十二點跟晚上六點一樣，街上人還是很多，根本就不危險啊。」我說。「對了，你爸是日本人，那他會很嚴厲嗎?」

「還好欸。他已經在美國非常久了，所以還挺寬鬆的，沒有傳統日本爸爸的模樣。像我去學建築這件事，他從沒逼我，是我自己選擇的。」馬克思繼續說，「我爸很老，已經八十幾歲了，所以不太管我啦。」

馬克思的爸爸是日本人; 馬克思的爸爸八十幾歲了; 馬克思的爸爸是建築師，在三個英文字縮寫的國際建築公司工作，還是在總部聖路易斯; 馬克思的爸爸似乎挺有成就的，設計過機場之類的大案子.......。聽著馬克思的敘述，突然有件事像閃電一樣打到我的腦袋。靈光一閃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吧。三個英文字縮寫的公司多半是由三個人創辦的，所以他們就會用名字的第一個字當代表，就像是SHE是Selina+Hebe+Ella一樣。我待過的這間三個英文字縮寫的公司，中間的那個英文字是O，而O這個人是日本人，所以......。「那個.....，」遲疑了一下後我說，「你爸該不會就是三個英文字縮寫中的那個O吧?」

「啊....是欸。」馬克思頓了一下說。

「天啊!!!!!」我大叫出來。我竟然跟大老闆的兒子胡說八道了這麼久? 真是太失敬了!!!!

「我本來不覺得你會聯想在一起的。」馬克思說。似乎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

「我知道我們公司的亞洲人不多，日本人更少，何況是有點年紀的日本人。這樣的人我只能想到是大老闆O先生啊。」我說。馬克思太不了解我了，我可是出了名的推理王。我太會胡思亂想了，平常看起來在發呆的時候，可能都在反芻我的回憶，所以常一兩年後還會突然想到某件事情，然後跟現在發生的事件連在一起。叫我女版金田一好了。謎底我已經解開啦!!!!

不過馬克思啊，你也太低調了吧。你老爸是國際知名建築公司的創辦人，你竟然是說「我爸在那裏工作」而不是「那間公司是我爸開的」? 然後還聽我在那邊批評這間公司的管理政策，我真是太失禮了。麥可真可惡，他一定知道馬克思的背景，可是完全沒有提醒我，唉唷。不過想一想，我並沒有作人身攻擊，而是很客觀的討論公司的亞洲策略的失敗，應該還好吧。

「剛不好意思喔，希望我沒有說什麼觸犯你老爸公司的話。」我說。

「不會啦。」馬克思說。

「那你可以跟你爸說，叫他修正一下亞洲策略嗎? 讓他們多了解一下亞洲文化，而不是一昧的想把美國人的思想方式套到這裡來，這樣真的會失敗。」我說。我雖然離開了，還是很關心這間公司的，且我還有很多朋友在那裏工作，公司倒了實在不好。

「其實我爸也不太喜歡公司過度企業化，太多繁冗縟節。他甚至有考慮想要離開公司，自己成立一間小設計工作室，專心的作設計就好。」馬克思說。

「是喔。」我說。O先生一把年紀了還想要開設計工作室，果然是熱愛設計的人啊。「那你呢 ? 畢業之後有什麼打算? 想要到亞洲來工作嗎?」

「我應該會待在美國吧。我以後想要成立自己的工作室。」馬克思說。馬克思果然是乖小孩，完全沒有想仰賴爸爸成就的意思，要靠自己打天下。

「那也不錯。留在美國有美國的經驗，到亞洲來會有亞洲經驗，都可以學到東西。」我說。

聊著聊著，我們到了新宿車站。馬克思要去轉搭小田急線，我則要走回位在歌舞伎町的旅館。「那在這裡告別啦，很高興認識你。」我說。雖然才二十六歲，馬克思感覺挺成熟的，沒有死小孩的討厭模樣。我還蠻喜歡跟他聊天的。

「我也是，很高興認識你喔。」馬克思笑著說。

「給你我的名片吧。雖然上面的EMAIL已經不能用了，不過至少有我的名字，所以你把信箱的後半段換成GMAIL就是了。」我翻著皮包，找到印著紅色LOGO的公司名片。馬克思笑著看著名片。這個名片格式他應該看過上萬遍了吧。

與馬克思擁抱告別後，我走出新宿車站，踏入霓虹燈閃爍不停的歌舞伎町。十分鐘的路程，我回到了下榻的旅館。回到旅館的第一件事，我打開電腦，登上網路，找到隨便一個朋友，傳了訊息給她。

「你絕對不敢相信我今天認識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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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 漫步東京 (請按以下標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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