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phia & The City

住在姑姑家的這幾天，每天早上我大約九點多起床，刷牙洗臉後便會到廚房去。這時候姑姑大多正站在廚房的一角看報紙。她說她會這樣站一個小時，幫助消化。

我從櫥櫃中拿出即溶咖啡，那是姑姑特別為我準備的。我是個每天早上都要喝咖啡的人。在香港 (以及以前在紐約) 的時候，每天早上起床後我會磨咖啡豆，用摩卡壺煮咖啡，熱豆奶 (我不能喝鮮奶)，打奶泡，加入咖啡，然後坐在電視前一邊看卡通一邊吃早餐喝咖啡，讓我在這些儀式中慢慢醒來。出外旅行，我當然不可能過著跟平常一樣的生活，每天喝現磨咖啡，所以早就有心理準備要喝即溶咖啡了。不過，姑姑準備的咖啡倒是出乎意料的好喝呢。

姑姑買的是MON CAFÉ的滴濾式咖啡，比雀巢即溶咖啡高級多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種隨身包咖啡，所以姑姑示範了要怎麼泡。首先，打開包裝，把內容物拿出來。內容物是一個折一半的紙片，中間有濾紙包著咖啡粉。

把紙片攤平。

把紙片彎起來，讓他掛在咖啡杯上面。這時候也可以把濾紙中央打開，變成可以倒水進去的模樣。

倒入熱水，讓咖啡過濾至杯中。通常要等個半分鐘讓咖啡滴下去。這樣就做好一杯香濃可口的咖啡啦。

看起來很高級，口感也很好的MON CAFÉ滴濾式咖啡，在各超市都可以買到 (MON CAFÉ滴濾式咖啡種類請按此)。姑姑買的是摩卡口味，十包裝499日圓，這樣一包50日圓，相當於五塊港幣，其實並沒有比我買整包咖啡豆貴太多，還挺划算的。這個滴濾式咖啡真是旅行的好夥伴，應該要買一些帶在身邊。

去除咖啡外，姑姑也買了土司讓我當早餐。烘烤過的土司搭配特級初榨橄欖油 (Extra Virgin Olive Oil)，是非常健康的口味。「這是我跟朋友一起訂購的，是很好的橄欖油。」姑姑說。從香味就可以知道是很高級的橄欖油了。姑姑也會幫我煎荷包蛋，偶爾搭配蔬菜或是培根讓我加料。這樣的早餐比我平常吃的美味又健康。

通常吃完早餐我就會去變裝，出門在東京各處暴走。

晚上回到家，洗個熱水澡，除去一身疲憊後，我會到飯廳跟姑姑聊天。姑姑常在這時候熱飯給我吃。咖哩飯、牛肉義大利麵、炒米粉....各式各樣充滿媽媽味道的料理端到桌上，即使我才剛吃飽飯回來，礙於禮貌因素還是全吃光。在日本的這九天我真是胖了不少啊。

吃完飯，姑姑會拿出紅酒，幫我兩各自倒一杯，有時準備一些下酒菜，然後坐下來跟我聊天。

我爸媽常說我跟大姑姑很像。不管是個性、藝術天份、花錢方式，都很類似。「以前爺爺給大姑姑一筆錢讓她買衣服，她就會到台南的舶來品店把錢花光再回來。」我媽曾跟我說過這個故事。我聽了的感想是，錢是給她花的，所以花光了很理所當然啊。我也跟我媽說，「既然我跟大姑姑很像的話，那我愛花錢的個性就是遺傳的 (家族遺傳)，所以不要再罵我了。你把我生成這樣，命中注定了。」跟我的小胸部一樣，是天生的。當然我媽並不會理會我的理論，依然三不五十的教訓我。

小時候我玩摺紙、作中國結，長大之後學設計，據爸媽的說法也是跟姑姑很像。姑姑很有時尚眼光，在那個保守的年代，她會穿著曲線畢露的煙管褲，或是快要露出屁股的小熱褲在外逛街。姑姑不僅會挑衣服，也會自己做衣服。「以前我看了電影，裡面的人穿了什麼衣服，我就可以照著做出來。然後，街上的人就會開始學我穿喔。」姑姑大概是幾十年前我們屏東街坊的時尚指標吧。後來搬到日本後，姑姑也會幫人做旗袍以賺取生活費。「其實我不會做旗袍，不過那時候人家找我，我就把一件旗袍拆掉，學板型，就做出來啦。」

姑姑也跟我一樣，有著很強烈的個性。依其他人的說法應該是怪脾氣，不過若以我來形容的話，那是有原則。這個原則是對於自我的保護所形成的。

舉個例子來說好了。我不會去問別人的隱私，大多時候我只是坐在一邊默默的聽，如果朋友想要訴說私人的事情，想要我的意見，我才會回應。因此，我不會去問人你家裡有多少人，你爸媽在做什麼的，你現在有跟人交往嗎，你的薪水多少....這樣的問題。這些都不是我的事，是別人的事。他想要跟我分享，我就會接收。但並不代表我也需要以同樣的方式分享我的事情。如果有人冒然來問我，我會覺得很沒禮貌。就像突然跑到我家來並且批評我的房間擺飾一樣，失禮。再說，我賺多少錢，花了多少錢，交了幾個男朋友，為什麼到現在還不結婚，這都是我的事情。我沒有自己提出來的話就代表我不想說，至於你自己想要分享這些事情是你的決定，並不是我幫你做的決定。所以，請不要幫別人做決定，因為，你是你，我是我，我們是不同的個體。請瞭解這一點。

類似這樣的原則可以延伸到許多事情上。這就是所謂的領土性吧。我的原則正在保護我自己，別人不應該隨意入侵我的領土，不請自來。不管是實質空間或是意識形態也好，請先敲門。

身為一個有原則的人是很辛苦的。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瞭解這個不容侵入的領土保護性，所以會覺得我 (或是跟我類似的人，比如姑姑) 很不好相處，而成為所謂的怪脾氣的人。不過，我這個生活在所謂開放時代的人都常很難被理解了，那生長在幾十年前的保守社會的姑姑呢? 

所以，姑姑離開了她成長的城市，離開無謂的閒言閒語，到了異鄉，一住就是四十幾年。居住在拘謹的日本，對於姑姑來說反而是件好事。拘謹的日本人很重禮節，所以很少會出現所謂的侵入領土這樣的不禮貌事情。比如說，在日本，一般人不會隨意到別人家的。那是別人的私人空間，不請自來是件不禮貌的事情。因此，如果能被請到別人家裡做客，是一件很光榮的事情。「但是台灣人不一樣，大家總是很熱情的隨意到別人家裡喝茶聊天，所以覺得沒什麼。之前有朋友到日本來，我請他們到家裡吃飯，結果他們反而覺得我沒有盡待客之道，覺得這樣不夠隆重，所以不開心了。」姑姑告訴我這個故事。所以，台灣人的熱情隨意 (常導致沒禮貌) 民族性與拘謹冷淡 (禮數很重) 的日本民族性產生了衝突。這樣的衝突並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而且，當客人在你家裡吃著高級牛排然後還嫌不夠豪華的時候，心裡應該只想要把他掐死而已吧，誰有心情去跟他解釋習俗不同或是原則不同的問題啊。

姑姑搬到日本後取了個日本名字「美沙」，英文發音Misa。「這個名字不管是日本人或是美國人都很好發音。」姑姑說。「我也叫我的孫子們叫我美沙小姐，Misa San，不要叫我奶奶。這樣比較親切。」姑姑還挺洋化的呢。所以，在東京的這些日子我也以美沙稱呼姑姑。不過不是直接對著姑姑叫美沙，而是在跟阿宏表哥提到姑姑時，我會說，「前一天美沙小姐也跟我這樣說......。」類似這樣。

當然，住在異鄉也是很辛苦的。「不過，你跟別人說有多辛苦，沒人會相信。他們只看到你過得好的那部分，只願意相信你是得天獨厚的人，一切只是你命好，不是你努力得來的。」姑姑說。我啜了一口紅酒，點點頭。這個狀況也常發生在我身上。其實我是一個要努力才可以得到東西的人，從沒有任何好事是憑空降在我身上的。但是大部份的人不會看到那部分，也不願意相信。他們只相信他們腦袋裡的想像，而不是我所訴說的事實。「所以我都不再說了。他們要怎麼想就怎麼想吧。」姑姑說。

在國外居住了這麼久，也曾跟著姑丈到中國去工作、旅行，姑姑有許多見聞以及心情要記錄。姑姑都寫在日記裡。包含跟家人 (老公) 吵架時的不滿情緒，都記錄在裡面。「我寫了幾十本喔，都可以出書或是拍成電影了。」姑姑說。「不過，之前房子改裝時，我搬到阿宏的山間別墅住。那裡有個火爐，所以我就把日記帶過去，一本一本燒掉了。」

「啊? 都燒掉了?」我驚訝地說。我正想說我想要看看呢。說不定可以讓我改寫成小說，標題是「美沙小姐的一生」之類的，然後梁朝偉可以在電影裡出現。不過這大概是姑姑告別過去的一種儀式吧。跟她剪掉一頭長髮一樣。她不想要做一般世人所認同的女人，她只想要以自己的原則過生活。

姑姑很喜歡旅行，她跟我說多年前曾到了意大利的某個鄉下小鎮，看到他們那種自由的簡約生活，非常羨慕。「他們真的很窮噢。但是他們煮了義大利麵，裡頭只加了蕃茄跟大蒜，好簡單，可是卻好好吃。」姑姑說如果要搬到另一個地方住的話，她就想要到意大利去過那樣的生活，享受陽光享受自由。幾年前，姑姑曾想要坐油輪去環遊世界，不過姑丈不幸因病過世了，所以這個計劃只得暫停。過了弔喪期後，姑姑依然想要環遊世界，只不過一個老人家出外旅行不僅孤單，也有點危險，所以她曾想要叫我一起去。「那時候大家都說可以找你，你那時沒有工作剛好有空。」

「對啊。我媽有跟我提過。他們覺得我是最好的人選。我的語言能力對旅行來說很有幫助。」我說。我曾幻想過穿著漂亮的洋裝坐在高級油輪上寫生或是寫故事然後有豔遇的畫面 。很熟悉的場景....鐵達尼?

「只不過後來我的腳就不行了，就差那麼幾個月就要成行了誒。」姑姑嘆了一口氣。現在姑姑只能在家裡走動，出門很辛苦。唉，我也覺得很可惜。我的環遊世界夢想差那麼一點就要實現了呢。如果那時候真的出遊了，現在說不定已經出了一本「蘇菲亞遊世界」之類的書了。

不過，人的際遇一直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如果我沒有被裁員，就不會回到亞洲，也不會有這個可能跟姑姑去環遊世界的機會。現在住在香港，讓我能常在亞洲各處遊歷，也又到了東京造訪，看到許多讓我記憶深刻的人事物。呆在這裡的九天，每天晚上我與姑姑天南地北地聊天，度過不少時光，很開心呢。

謝謝姑姑的招待。希望姑姑能開心的過著有原則的生活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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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 東京暴走日記 (請按以下標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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